羊梦:著名书画家曲璞访谈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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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课精神”—— 著名书画家曲璞访谈记
文 / 羊 梦

曲璞
我与曲璞先生的缘分,始于 2015 年的秋天,我那时正在乔迁,家里挂了一幅他的画作。画画得很脱俗,古意盎然。尤其是题字,笔法拙朴,画论高蹈,“汉魏六朝,画重丹青,唐分水墨、丹青,南北二宗。荆浩作云中山顶,董源、巨然画江南山水,元季四家变实为虚,明代枯梗,清多柔靡,至道咸而中兴。元人野逸,三笔两笔,无笔不简,而意无穷,其法皆从北宋人画中来。董玄宰(其昌)兼皴带染,娄东、虞山奉为圭臬,失之已远。至清之道、咸中,泾县包慎伯 ( 世臣 ) 始得之。”这是黄宾虹的著名山水理论。我读后,心里便对他产生了极深的印象。
在微信里,他时常发出书画、篆刻作品,并注明为“日课”。我的脑子里,不时地浮现出黄胄先生的身影。因为黄胄生前,手不离笔是出了名的,即使来了客人,他也不放下手中的笔。他一边画着,他一边谈笑风生着。那是要真正做到“心静自然凉”时,才能抵达的艺术境界。
我在想着,他当年到黄胄的炎黄艺术馆实习,是否受到了黄胄先生的启发与影响?
总之,他在我的书画家朋友圈里,可以说是最为勤奋的一个,我打心眼里敬佩他。他像一根鞭子,不断地在抽打着我;他给我动力,他使我找到了前行的榜样;他给我激励,他让我永不会停歇前进中的脚步。
为此,我在朋友圈中,曾把这种印象,称之为“日课精神”,以示学习与鼓励!
在北京国际饭店的印千山拍卖行,我在书画作品的长廊里,整整驻足了一个上午。当我走近黄宾虹大师的画作时,竟意外地看到了曲璞的画作,它就挂在黄宾虹画作的下面。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那里观摩了很久、很久……
上个月初,我因要事赴京,终于相见,但当时人很多,只是很浅显地聊了一阵,没有做笔记。回来后,想写他,又感到素材不足,便于 26 日上午和他在电话中进行了采访,准备第二天动笔,谁料手机出故障,电话录音已丢失。等手机修好后,又于 30 日上午对他进行重新采访,以下是那日我对曲璞先生进行访谈的文字,学习并分享至下。

《春江花月夜》 绢丝 39cm×39cm 2017 年
羊:你的从业历程?
曲:七十年代末,东北地区普遍比较落后,而我出生的齐齐哈尔市昂昂溪地带,却有着非常悠久的历史文化。上世纪三十年代,那里发现了原始遗址,当年梁启超之子梁思永看到一篇国际论文,专程从美国来此考古,出土了大量的石器。昂昂溪遗址,有着六千年的历史积淀,属于新石器时期。昂昂溪文化与北京文化,在世界考古史上,有着同样重要的历史地位,我非常庆幸能够生在那里。
1977 至 1979 年,我就喜欢书法,但那时是在报纸上盲目地写了三年。后来齐齐哈尔市办了一个书法学院,临帖、摹碑,主要学习唐楷,颜真卿、柳公权、欧阳询等等。
羊:你的求学之路?
曲:1995 年来京,在中央美术学院高研班深造,同学都是来自全国各地和日本、韩国很有影响的书法、篆刻家。入学之后,我虽然当上了班副,但从整体上来看,我来自偏僻之地,与他人差距很大。那时,总感觉被人瞧不起,于是发奋学习。抱着对艺术的渴望,有幸在著名书画家、篆刻家王镛先生(篆刻三大家王镛、石开、韩天衡)主持的国画系书法艺术研究室学习,我师承了王镛先生的书法、篆刻与绘画,并使我受益终生。
王镛老师说,你们那里没有高人,唐楷是师承于二王的(书圣王羲之与子王献之),学东西理应从源头学起。你缺乏的不是功夫,你缺乏的是视野。终于彻悟到,修炼只能说是一种方式而已,原来在书法道路上走了十几年的弯路,耽误了那么多年,才知晓什么才是真正的艺术。可以说,我是拎着空瓶子来的,像海绵一样,在这里吸收了各方面的营养,几乎把最好的营养都吸收了进来。因为,这里是最高学府,师资力量(强),(老师)都是顶尖的学术权威。
班级有日本、韩国各十几个同学,在传统上,他们保留的东西比我们要多。所以,今天我们要提倡呼唤传统。这几十年来,冲击几乎是革命性的,尤其是西方的冲击力太大,甚至是过多的给予否定与颠覆。从此开始接触全面的东西,对一切都感到新鲜、好奇,但一时还消化不了,只有多了解、多观察、多学习,比如古文字学、古琴民间艺人的绝技,有时甚至还制砚。那是一种在视野和观念上的洗礼,大脑里出现苦闷、困惑、彷徨,艰难地在寻找着前进的道路。

《秋色斑斓》 绢本 45cm×32cm 2017 年
受益最深的,应该是到炎黄艺术馆临摹宋画,宋画是国画的最高峰,那是日本二泉社制作并赠送给黄胄先生的,用反转片与原画同等大小印刷。原画材料用的是绢,印刷材料用的也是绢,只是将原画调亮了一些,可印出的效果比原作还要清晰,我们可以用手拿着作品,近距离进行临摹。那里有复制的宋画、唐画、魏晋画和元、明、清画,可谓包罗万象。我们临摹范宽的《溪山行旅图》,郭熙的《早春图》等等,一幅画几乎要临摹一个半月,真是受益良多。
可以说在课堂上学的是皮毛,到了炎黄艺术馆,将多年的书法积累,用书法线条进行临摹,用心揣摩、研究宋画,它的每一笔的用法、章法、气息,回想起来,那时的用功态度,临摹水准,现在可能都无法达到。这是黄胄先生为后人做的一件功德无量的大事,他刚刚去世两年,她的夫人郑闻慧老师实践着黄胄的遗愿,我在此感恩!我今天取得的一些成绩,也是向前辈在作着汇报。
经过半年的学习,改变了我的思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参加全国第一届行草书作品展,接着,绘画展、篆刻展都陆续入选了全国展。当初把加入省书协作为最高的门槛,已经是很奢望的事了,到了北京,才发现加入中国书协才应是更高的级别,甚至想得更远。北京的诱惑力太大,你要是没有定力,能把你给急死。我对自己进行着反思,所有那些过多附加的东西,尤其是外界浮躁与虚名,我管它叫作“浮利”,是艺术的堕落,艺术的坟墓。安静,只有安静,才能摆脱外界的干扰和诱惑。
羊:谈谈你的书法?
曲:我的书法以魏晋为中心,当然,还要延伸至甲骨文、钟鼎文、金鼎铭文、秦砖、汉瓦等等。唐楷是我的起点,首先,我上寻至二王,下延至米芾、王铎、董其昌等等,进入到源远流长的书法内核之中去。从而获取了我认为自己所需要的技法元素,并以古人的技法为基础,随着时间与空间的推移,以个人的气息为载体,不负古人,不负我心,并找到了亦古亦今的、通往理想的光明的艺术之路,自然而然地形成了自己的书法风格。
为什么有的人二十年前是这样,二十年后仍然是这样,那是他们自身出现了问题。他们事先给自己设计了一种风格,所以始终没有往前走。我以前学书法,它影响了我现在的绘画;我现在学绘画,同时它又提升了我的书法。我是从中深刻地体悟到古人讲“书画同源”道理的,中国文化都是相通的,它们之间的确存在互融性的原理。
羊:谈谈你的篆刻?
曲:说句心里话,评介自己的作品,很难为自己,它有主观深入的一面,但同时又缺失客观的一面,总之,见仁见智吧。八十年代初期至九十年代末,我大量学习和临摹汉印。苍天有眼,我要在此庆幸,这条路子我没有走错。临摹汉印的模本,在百八十方的印里,能选出有四、五方是经典的,这就已足惜。之后,还临摹了秦印、烙马印、玉印等等。

《心任天造》 3.0cm×3.0cm
羊:篆刻讲究三要素,即“刀法、篆刻和章法”。我曾尝试过刻印,实感不易。
曲:是的,刻一方印,的确很不容易,你要构思,查阅字典,字体统一,要打许多的设计印稿,然后才能开始创作。我喜欢用钝刀,不喜欢用锋利的刀。钝刀方便往前走,它古朴,不管是刻白文还是朱文,表现力会更强,恣性随意,以刀代笔,以笔代刀,彰显书写性的同时,又能呈现出斑驳的痕迹来,能制造出金石味来,也更能接近古印风化的风貌来。对于用刀,我的体悟是,刀中有粗有细,动静自然,不要拘泥,不要顾及过程,效果最为重要,力图使线条猛力而厚重。在篆刻的师承上,从汉印以降至清代大家黄牧甫。黄牧甫的风格为平中见奇,光洁挺立,而后,我又追宗到清代大师赵之谦,他的风格为方刚朴茂,力达“印外求印”的境界。我的篆刻风格为静动虚实,平易正直,刚柔相济。依据材质的软硬,力求使线条丰富起来。
羊:谈谈你的绘画?
曲:(我是)依书法、篆刻笔法来绘画。绘画风格是靠修养自然形成的,而不是设计出来的。我的书法、篆刻、绘画,相互交融,力求变化,让其自然流动。我以为,不具备综合修养的书画家,他未来的路将很难往前走,想成为大家,则难上加难。构图、用笔、笔墨的关系是靠综合修养为依托而成的。你学习什么,你就将承载什么。你只学楷书,你的花鸟、山水、人物等就是楷书味道。
为什么说黄宾虹是大师,他的书法、篆刻、绘画、美术史等综合修养都很高,他和傅雷关系要好,傅雷向他介绍并推荐了西方的绘画资料,黄宾虹看后,就把逆光用在画面里,在大面积的墨中留白,计白当黑,反差很大,产生极为强烈的效果,而且,金石味浓郁,有飞白处,有斑驳感,不论皴、擦、点、染,有自然流露的元素在其中。七十岁以后,他积累了大量的信息,厚积薄发,大胆变法,泼墨、积墨、宿墨、破墨皆用,后来,在眼睛失明的情境下,用心来创作,真可谓开宗立派。环视当下,具备全面综合修养的人并不多。
为什么现在的书画家,在位与不在位,价格落差很大?他们自身的修养和造诣不足,究其造成的原因,一是自身的官本位,二是大众的盲目崇拜。他们不是真正的艺术家,只能是画家而已,只能停留在造型上,很难往前走。借此批评一下书坛与画坛,旨在弘扬与呼唤传统。我能在中央美院学习,可以说是得了个大便宜。综合修养比较全面,把中国文化的文脉基本摸着了。我的绘画,既有传统绘画的遗风,又有现代人的雅趣。顺便提及一下,我较早也涉及油画、丙烯等画种,不过时间很短。我的花鸟画风格,起源于我对赵孟頫、陈淳、徐渭、金农(“扬州八怪”之一)等大师的大量作品研究后,师承而来的。

《又是一年春风绿》 中堂 137cm×69cm
羊:谈谈你的发展道路。
曲:艺无止境,入京二十一年来,我发现自己好像刚刚才入门,想想老一辈黄宾虹、齐白石老年还在变法,我就不敢造次。回顾我的日课,倒是很有体悟,那就是确实能从中看到量变到质变的过程,而且可以说变化实在是太大了。总而言之,我的体会为,艺术之路是有其捷径可走的,只要你的方法选择正确,那就是一条行之有效的捷径。我还认为,人生最好的境界是丰富的“静者安”。丰富,是因为你拥有了内在精神世界的珍贵宝藏。可以这样说,我很早就对自己进行着剥离。我在平常的大量日课中,逐渐地丰满着自己的羽翼!我正在朝着更为遥远的方向,振翅高飞……
(本文采访于 2016 年 12 月 30 日上午,为《羊梦赴京速写》专栏之二。作者羊梦,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资深诗人,小说家,美术评论人。身居西咸新区,现为职业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