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格动画极简史:带你了解动画的定身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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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定格动画是什么
定格动画(逐帧动画、停格动画),三大动画形式之一(另两种是平面动画、3D动画),通过将多帧有关联的图像连续播放而产生运动影像的一种动画形式。最基本的制作方法是利用相机拍摄一连串的材料/模型照片,并对每张照片中的拍摄对象作少量位移,最后把整辑多幅照片快速剪辑连接,以供连续播放。


2、定格动画极简史
1902年,乔治·梅里爱(Georges Méliès)将叠印、暂停动作替换(stop-action substitute)、和〝停动/单格摄影〞等技术应用于短片作品《月球旅行记》,这部短片是最早具有定格动画属性的电影;

1907年左右,美国维太格拉夫公司的纽约制片场,无名技师发明“逐格拍摄法”,此法被快速应用于短片制作,如1907年斯图亚特·勃拉克顿(J。 Stuart Blackton)的《闹鬼的旅馆》等作品;

20世纪初,拉迪斯洛夫·斯塔维奇(Wladyslaw Starewicz)曾在博物馆拍摄昆虫尸体,后来他在照片序列中加入动物或真人照片,并注入简单故事情节,由此发想并作出定格动画拍摄法,开始制作一系列定格动画短片,如《美丽的柳卡尼达或大胡子与大犄角之战》、《蜻蜓和蚂蚁》等;

1925年,威利斯·奥布莱恩(Wills O‘Brien)制作的定格动画作品《失落的世界》引起轰动,其后续作品《金刚》继续跟进,开创了怪兽主题幻想电影类型,直到今日,即便电影技术日新月异,这一类型仍然为大众乐道;

1936年,让·班勒维(Jean Painlevé)根据莫里斯·约倍特(Maurice Jaubert)的音乐,利用着色的活动石膏像创造了影片《蓝胡子》,此片把照明效果和雕像、木偶结合使故事画面具有立体感,这是他唯一一部动画片,却开创了欧洲艺术动画新风格并启发了后来捷克等一批东欧定格动画作者;

1940年代,雷·哈里豪森(Ray Harryhausen)的《巨猿乔扬》为他获得1949年奥斯卡最佳视觉效果奖。他之后参与多部电影的视觉特效制作,《妖岛神魔》、《大人国历险记》相继推出,使他成为好莱坞一代视效大师,对后世影响极大;

1950—60年代,吉利·川卡(Jiri Trnka)深植于捷克民间传说和民俗,融合捷克传统木偶戏的定格动画作品一一诞生,《捷克古老传说》、《手》等影史杰作,预示着捷克作为定格动画最强国度的辉煌未来即将来到;

1958年,万古蟾制作了具有中国民间剪纸风格的定格动画片《猪八戒吃西瓜》,这是中国第一部剪纸动画片,由此往后,以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为中心的一批中国风格定格动画作品持续兴盛数十年;

到了1960年代,定格动画史上最震撼人心的大师登场:杨·史云梅耶( Jan Svankmajer)开始了他长达半个多世纪、至今未休的定格动画史诗之旅。如果说前述大师们还在定格动画的材料和视觉极限上拓疆,那么,史云梅耶的出现,无疑将定格动画在艺术性和思想性上挖深至极,他使定格动画不再被作为一种视效或语言形式存在,而使这一形式具有了独特的、完善的语法系统,成为不可替代的影像艺术类型(详见下文)。

1970年代开始,菲尔·帝皮特(Phill Tippet)为“星球大战”系列电影制作视觉特效,他通过对模型的定格拍摄等手法,为这一经典科幻系列贡献了卓越的视觉幻术,影响几代人;

1980年代,吉利·巴塔(Jirí Barta)的一系列定格动画杰作,延续和巩固着捷克作为动画王国的世界地位,《DJ》、《森林民谣》、《吹笛子的男人》等脍炙人口的作品,使他成为定格动画史上的一流作者;

1990年代,弗兰克·库科(Ferenc Cakó)利用沙画创作了一系列经典动画短片,对定格动画的语言和材料贡献了新的可能;

进入21世纪,好莱坞电影工业在手绘动画、电脑3D动画领域延续已久的狂掠式扩张,早已占据了绝大多数动画电影的观众领域,无论老少、无论地域,无不附随着他们的卡通形象、衍生产品。即便定格动画的黄金时代早已结束之后,仍然偶有大众追捧的定格系列作品诞生(如《酷狗宝贝》、《小鸡快跑》、《小羊肖恩》等)并流行,但辉煌已熄,热爱这一艺术的影迷们只能怀念过去、并祈祷史云梅耶等老爷子长命百岁、再度发力。
一小篇极简史只能粗略梳理定格动画的脉络,并不能涵盖所有为这一艺术作出贡献的艺术家们,诸如卡洛琳·丽芙(Caroline Leaf)、奎氏兄弟(The Brothers Quay)、亚历山大•普图什科(Alexander Ptushko)、川本喜八郎、诺曼·麦克拉伦(Norman Mclaren)、洛特·雷妮格(Lotte Reiniger)、卡尔·齐曼(karel zeman)、蒂姆·伯顿(Tim Burton)等等或远或近的人物,此处只能从略。

3、材料的视角:定格动画的物理学(以杨·史云梅耶为例)
其实,从照片到电影的这一步,人类直接从时间的静止迈向了时间的流动,摄影机在起初就着力于找到一种速度,符合眼球的频率和我们观看世界的习惯。这一步跨过了、也遗漏了影像的一种慢速或断续的状态,定格动画便寻回了这一状态。

定格动画最迷人之处,也许还在于它对材料或物的表达与关注。黏土、剪纸、沙、木偶、皮影等等材料,本不具有情感,但是无处不在参与人的情感构成。定格动画对它们的静止进行提速,将艺术家们所发现的物与人的关系提取并重述,以一种材料的、有情的视角进行重述,并以此发现了材料/物体的动情原理(拟人化),形成了这一独特艺术所自有的“物理学”。
每位艺术家都有自己的艺术风格及与之呼应“定格动画物理学”,这里,就以杨·史云梅耶为例,说说他的“超现实物理学”:
在杨·史云梅耶的电影中,人并非是为人的,而被看作等同于食物与黏土的物。作为超现实主义的终生艺术家,史云梅耶以一种荒诞、刻薄、极富想象力的眼光,旁观并解构人之为物的存在原理,再以定格动画的形式将其再现。史云梅耶以“物化”、“超现实”、“拟人”建立了独属于他自己的定格动画物理学。

在其短片《黑暗 光明 黑暗》中,人的器官被抽离并赋予情感,手、眼、耳、头、舌、牙、脑、脚、阴茎,相继在一间小屋里出现、相遇、组合,逐渐拼出一个人体。器官携带各自的动作,触摸、观看,听闻,情感,欲望,等等,黏土质的器官是史云梅耶对人体的预先卸载,这些组件构成表皮层面的人的轮廓。核心是脑,它是唯一藏于皮下、控制其它器官的,而其它的皆突出体外,与空气/世界相触。小屋是第一层世界,当器官齐备,继而大量黏土涌入这里,堆积出躯干时,人这一物体最终草率、快速地形成了,顷刻间挤满了小屋——人一旦形成,就填满了个体世界的所有空间——膨胀、自负的无声伴生在器官体不知觉的情况下,同时完成了人的困境。
在器官组建人体的故事中,对于体腔内脏的形成,史云梅耶并没有交代。但在《食物》这部“真人+黏土”定格短片里,他通过一组进餐寓言的形式完成了这件事:
早餐:人既是吃早餐者,也是早餐制造机。是的,这里,机器的比喻更加直白。你可以从餐桌对面的人身上获取早餐,其嘴是投币口、其耳是餐具抽屉、其眼球是启动按钮、其内腔是送餐电梯。你使用这一套人体早餐机,吃完早餐后,自己就成为下一个早餐机,为下一个人供餐(近年很流行的短片《雇佣人生》的构思很可能就源自这部短片)。
午餐:没有食物时,面前的物都可以食用。这一段中,两个用餐者招呼不到侍应生,便从桌上的花瓶开始,将花、玻璃、桌布、身上的衣服、桌椅、餐具一一吞食。食物的味道和是不是真的能吃不重要,重要的是“吃”这个行为动作,一物将另一物吞下,以嘴开始,一切都消失于人体内。人的食欲永无结束,一切体外之物终将被吞食——最终,一个就餐者成为了无物可食的另一个就餐者吞食的目标。

晚餐:精致的夜晚,吃人体的器官也要吃得优雅些。晚餐不再讨论饥饿时的吃,而是礼仪性的、消遣式的吃。虽然吃的仍是手、脚、乳房等等,但是美味的配料、精致的餐具、优雅的音乐,都要齐备。这时候,嘴也不再出现,只有肚腹并披挂服装,吃,变得更委婉、更隐含。
机器、饥饿、仪式,背后都堆积着可怖的、无法餍足的内腔消化系统,这是人体内最不可违背的物理学基础。
对话或语言,是人类交流的介质和形式,这形式本来是即逝的、无形的,但史云梅耶的短片《对话的面向》却为其赋予可见的物化形态。他讲述了三种交流:
第一,异类的交流,是吞噬、咀嚼、吐出式的暴力。蔬果、餐具、文具等物件各自拼组成的人,看到另一人时,张嘴将之吞下,然后疯狂咀嚼、消化,再吐出,形成一个碎化的、去除原本物件属性的、没有个性的人。而吞噬者并不是绝对的,每一个也成为被吞噬者。在交流之前,每个人的组成很清晰,但被咀嚼之后,那些组件就变得细碎而无差别了。最终都成为黏土人。黏土是极软的,其分子也是看不见的,黏土人模样即便不同,但看起来都是一类,异类在交流中都被消失了。
第二,情感的交流,是爱抚、交融、消弭式的悲剧。两个黏土人,相爱,互相触摸、接吻、拥抱、交配,通过非常形象的对爱与性爱的表达,史云梅耶让他们毫无意外地产出一团多余物(孩子?),这团多余物体遭到两人的厌弃,并互相将之推诿、玩弄、丢弃,这丢弃触碰到对方的身体,造成了触犯或违规,爱人变成了敌人,在抓斗中相互毁灭。情感的交流基于爱,也基于厌恨,无甚差别。只是人在情感游戏中迅速而可笑地成为世界的多余物——一滩黏土而已。
第三,文明的交流,是礼仪、错位、耗尽式的虚无。又是两个黏土人,一人表达牙刷,另一人便表达牙膏,抑或铅笔和转笔刀、皮鞋和鞋带、面包和奶油等等,合规的、相互尊重的交流是融洽的。继而掉转位置,两人的表达开始错位、冲突,人便感到了理解之不可能,撞伤累累之后,再相互回到原位,然而同质的交流变得更加愚蠢而多余,基于侥幸而不断吐出双方熟知的物体,最终耗尽气力奄奄一息。
史云梅耶将交流所依赖的语言这一抽象事物变成吞吐、交融、物的匹配等可见的、含有物体的行为,对对话的三种维度进行犀利生动的全景式嘲讽,覆盖了恶的、爱的、善的所有人类关系。

实际上电影的本质必须是可见的,史云梅耶运用的恰是一种降维艺术:将一切人之存在的属性物化,通过二维的画面呈现四维的或更高维的人的状态。这状态,说到底,无非是作为一种宇宙间玩笑般的颗粒物而已,史云梅耶是这一宇宙的基础物理学家,深刻、幽默、无情。史云梅耶的定格动画并不局限于定格形式本身,在他的多部作品中,常规拍摄和定格拍摄结合、材料物体与真人结合等手法很多。所以说,史云梅耶不仅在定格动画的纵向层面深掘其艺术核心,也在电影手法的横向层面探索电影叙事的可能性。
(文章来源:豆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