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艺术品进国门:阻力与机会并存
文、图/广州日报记者 金叶
在刚刚闭幕的“艺术广东”上,和大多数国内画廊普遍迎合观众审美预期的艺术品有明显不同,几家具有 “国际范儿”的外国画廊带来的艺术品,无论架上绘画还是雕塑和装置,都呈现出一种有别于传统的、更加“当代”的艺术风貌,令人颇有耳目一新之感。偌大的展 厅里,不时会有好奇的观众游走而至,品鉴一番。但几位外国画廊的负责人均对记者表示,广州的潜在藏家们最喜欢问:“这个艺术家有名吗?他的作品这几年升值 幅度如何?”这个在国内藏家们看来再正常不过的发问,却时常令这些外国画廊主们感觉无言以对。
中西方不同的收藏理念,正在阻碍西方艺术品进入国门的脚步;但西方优秀艺术品凭借物美价廉的优势,逐渐走入国门的趋势,又似乎是无法阻挡的……
热衷投资的中国藏家 买西方艺术品很危险
足以进入美术史的画家、严谨而低廉的价格……外国画廊引进的西方艺术品,岂不应该吸引国内的藏家趋之若鹜?现实却并非如此。
一位主要关注近现代书画的藏家毫不讳言地告诉记者,他就对西方艺术品兴趣不大,就是喜欢写实的、好看的艺术品。“我买艺术品主要挂在办公室或者家里,我 宁愿挂山水画、花鸟画,也不想挂一幅不知所云的‘印象派’、‘抽象派’。以我收藏艺术品几十年得出的经验是,千万不要走太偏激的路线,否则想出手,变现是 很困难的。我们得考虑目前中国的国情,还是古典的、写实的、具有美感的艺术品喜欢的人更多,更有市场。”
此次“艺术广东”中另外一家来自美国纽约的画廊——听尘艺术空间掌门人李听尘也深深体会到了“与本土藏家的对接与沟通比较困难”的问题,“广州的人文特性是相对务实的。长期以来,人们对传统字画和工艺精品的文化价值和技术性有更深的认同感”。
艾思科女士告诉记者,来参观的游客即便是对作品产生了兴趣,但是多半会提出这样的问题:“这个画家有没有名气?他的作品这几年升值的幅度如何?”
她对这样的问题挺“无语”,因为这是德国贝尔艺术空间第一次将这些艺术家介绍到中国,他们在中国必然是没有名气的。而且,虽然表现主义绘画在欧美的受众 群体还在,但必须承认它已经不代表时代发展的主流,是属于博物馆级别的东西,这些老艺术家的作品价位也基本固定了。“我可以肯定地说,这些作品足以抗通 胀,保值绝对没有问题,但不会有太大的升幅。”她说,但这样的回答难免令很多有投资预期的中国藏家深感失望。
艾思科告诉记者,在西方,具有投资预期的藏家不到整个群体的百分之十。“大部分藏家对艺术品是一个欣赏的态度。买一件艺术作品,是买一种观念,一种知识,一种想法。西方藏家基本不会关心一件艺术品明天能卖多少钱。”她说。
但这又和中国的国情完全不同。国内著名藏家朱绍良告诉记者,国内目前的收藏者,抱有不同程度“投资心态”的人群至少占到七成以上的比例。而对于这类收藏 者而言,西方艺术品的确不是一个好的品类。“我承认西方艺术品的表现更加平稳,泡沫不多。但我们中国人的血液里没有流淌西方艺术的‘基因’,我们在市场上 很难‘捡’到真正的精品,就像中国的油画家再怎么努力也很难超越西方一样。西方艺术品虽然没有泡沫,但也很难升值,不仅在中国,就是在西方变现都很困难。 西方人没有把艺术品炒来炒去的习惯,而我们的很多藏家不了解中西方在这方面的差异,把它们当成投资品,这是很危险的。”
国内艺术新丁完胜国际大家?
置身于“艺术广东”百花齐放的“大卖场”中,德国贝尔艺术中心策展人艾思科女士的心情有些复杂,“来之前,我对这里的情况有一些想象,但真实碰到的情况还是超越了‘想象’”,比如,写实性绘画占到的比重,比她以为的还要更大。
“艺术有很多流派,喜欢哪种都没有问题,但像这种——”她用手指了指旁边某家专事代理写实绘画艺术品的画廊说,“我觉得照片就可以表述了,绘画如果还在这种纯技术上做努力,好像已经没有意义。”
在艾思科看来,同场展示的逼真无比、如同照片一样的超写实作品“机关枪”,以及某位知名艺术家的大美女肖像,都属于“没有意义”的范畴。“这是西方艺术 家在 17、18世纪做的事情。而在当代,伦勃朗的传世油画就挂在博物馆的墙上,摄影、多媒材的方式层出不穷,怎么可能还有艺术家在做这方面的实践?”
这是德国贝尔艺术中心第一次参加国内的艺术博览会。他们带来了10位艺术家的60件作品。考虑到国内的实际情况,他们在选择艺术家的标准上已经刻意“往 回退”了一下,重点选择了德国表现主义的作品。“因为我知道国内藏家比较重视技术性,所以就没敢挑选纯观念性的作品,德国表现主义一方面在艺术史上有很重 要的地位,同时还保留一定的技术性,可能会让国内的藏家更容易接受。” 艾思科女士说。但即便是这样的作品,依然在“艺术广东”的展览现场显得无比“当 代”,甚至有些鹤立鸡群。
更加让艾思科女士不解的是,那些在她看来已经严重“落伍”的作品,价格却高得离谱,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也并不罕见。
“在德国,艺术品的价格有非常严格的遵循依据,相关的参数包括一个艺术家不同年龄时期的艺术风格,不同艺术风格的受众人群,每年实际的交易额,进入了哪 个级别的重要画廊,参加了什么档次的展览和博览会,甚至包括具体作品的材质……毫不夸张地说,任何艺术品的价格都可以通过公式算出来,绝不可能漫天定 价。”她告诉记者。
根据这样严苛的“公式”,即便是艺术大师毕加索,也有不少只有几万欧元的“普品”流转于世。艾思科女士怎么也想不明 白,国内的一些“大师”,价位怎么就能那么贵。而贝尔艺术中心带来的老艺术家们,比如德国著名艺术家布兰迪,以他现在大学教授的身份,一个月的薪水大概是 1万欧元,他的作品售价基本上与自己的月薪持平。这个价位在欧洲非常正常,但到了国内就显得很“可怜”,因为一个刚从国内美院毕业、小有名气的青年艺术 家,作品都要以六位数来计。
“我不太清楚在中国是怎样定一个艺术品的价格的。” 艾思科女士表示。众所周知,目前在中国并没有一个发育 完善的以画廊为主体的“一级市场”。大部分艺术家,不是通过画廊卖画,而是以“私下交易”为主。中国的艺术品市场当然不可能存在一个 “公式”,因为相关 的艺术品数据库都没有建立起来。“很多离奇的价格就像是拍着脑袋随意定出来的。” 艾思科说。
静待国内市场变成熟 升值空间或可期
尽管西方艺术品进入国门阻力重重,但这其中也存在机会。
听尘艺术空间展位上最贵的一件作品卖出去了,是一件出自西班牙青年艺术家伊格莱希亚斯之手的、罩着厚厚头盔、人物的眼睛从头盔的缝隙当中隐约可见的雕塑作品,售价6.8万元人民币。
德国贝尔艺术中心最贵的一件作品也卖出去了,是德国艺术家布赫霍尔兹的一幅名为《山涧》的架上绘画。这幅作品充满了纵横交错的线条,具有浮雕般的结构, 是艺术家用刮刀刮出来的,卖了几十万元人民币。这提振了艾思科的信心:“可见广州还是有人愿意收藏当代乃至未来的艺术品。”
与广东本土的藏家相对固化的审美“对接障碍”,基本是一个交给时间即可解决的问题。“事实上,只要有耐心、有准备地和藏家进行充分沟通,很多‘70后’、‘80后’的藏家对我们的理念会产生很深的认可度。”李听尘表示。
这也是德国贝尔艺术中心迎着困难也仍然要打入内地市场的主要原因。“我们必须得进来,只有进来了才能进行美术教育,让内地的藏家开拓眼界,知道真正有价 值的艺术品是什么样的,健康的收藏观是什么样的。这样做的画廊多起来,整个行业的态势才会继续往前走。” 艾思科说。“其实广东艺术圈里真正‘懂的人’一 点儿也不少。他们只是不愿意做应该做的事情……可能是出于一些无法放弃的利益考虑。但艺术品市场一定要靠专业人士的引导才能走向一个更加健康的方向。”
对于中国藏家普遍具有的投资预期,代理西方经典艺术的画廊,既然实在难以迎合,那么只能采取的策略就是“静待其变”。
上海一家以代理欧洲前印象派艺术为主的画廊主人周莉曾经在采访中告诉记者,她相信业已破灭的中国当代艺术“大泡沫”已经给藏家们上了深刻的一课:中国艺 术品投资的暴利年代已经结束了。“事实上,艺术品投资分为两种类型:一种属于风险极高的进取型投资;一种属于稳健性的投资。在成熟的艺术品市场中,后者的 配置应该占到更主要的比例。而‘物美价廉’的西方经典艺术无疑是稳健性投资最好的品类,会有越来越多的内地藏家意识到这一点。”她说。
艾思科也相信,随着国内艺术品市场的逐渐成熟以及艺术品金融化的进程,定价严谨、没有泡沫的西方经典艺术也会凸显其价值。“在欧洲,你把正规的艺术品送去 银行做抵押一点问题也没有,因为所有的价格都是‘算’出来的,是有公信力的。但国内的艺术品,你说价值100万,但你有什么依据?银行会认可你吗?”她 说。
而代理西方当代艺术家的李听尘,她的策略则是针对中国藏家“投资艺术品”的需求提供一个恰当的解决方案:
“我们 现阶段尝试把西方的一些优秀青年艺术家带到广州,借鉴一些西方成熟画廊的操作手法,同时也和本地文化习惯进行一些结合。比如,我们代理的一些风格和主题都 比较不常见的艺术品,有些不太适合挂在家里的,藏家可以委托我们对作品进行多次展示和宣传,通过增加作品在各类展览、刊物以及艺术相关渠道的曝光度,用专 业的操作给作品的市场认可度和价值把关。事实上许多国外的青年艺术家价格的基数都比较低,又在国际上有很多重要的画廊在同时推广,所以升值的空间还是比较 值得期待的。这种升值是一种稳健、健康和透明的增长,是建立在藏家、画廊以及艺术家相互信任和配合的基础上的。”
不过,李听尘也坦白表 示,藏家还是不要太纠结于升值这件事情。“在我的经验里,所有后来被证明是正确的投资选择,其实偶然的因素都非常大。虽然眼光很重要,学术性很重要,但凡 一个东西大家都觉得好,那二十年后它也就不稀缺了,反而是大家都觉得没有什么价值、被严重忽略的东西,最后才是最值钱的。”她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