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秀张充和:古色今香仕女图
十分冷淡、一曲微茫的张充和应该不曾料想,百年之后,她被冠以“最后的闺秀、世纪才女”受到国内最浮华的社交网络的热捧。连收集她吉光片羽的系列丛书,也迅速得到市场青睐。流传的文章中,有零零碎碎故人往事,有真真假假是非情缘,然而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她那种淡然有趣的生活方式及其独具光华的精神世界。
因她孤悬海外且为人低调,如今能够谈谈她的人不多,就连相关书籍的编注者、翻译者,也大多与她素未谋面。近日,记者只能通过“张充和百年作品系列”的责编曹凌志、社会学家杨早、历史学家王道的追忆,以及对耶鲁大学教授孙康宜、苏炜的邮件采访,依稀还原这个古色今香的传奇人物,探寻她诗情画意的一生及世人集中怀念的缘由。
暮年锦时:浮云散去吟晚风
在一段于耶鲁大学录制的视频中,当时95岁的张充和端庄出境,白净的脸庞,典雅的旗袍,清风秀骨,仪态万方。在她习字的案桌边上摆着一幅美须飘髯的张大千给受伤的大雁喂食的照片。相框边上倚靠着一小块人形石头,是她在敦煌月牙泉边捡拾的。访问结束时,她披上一方披肩,唱了一段昆曲,端庄雅致,婷婷袅袅。
这是“代表中国传统文化最美好精致部分”的名门闺秀,是陈寅恪、胡适、张大千、沈尹默、章士钊等名人雅士的好友兼诗友的才女张充和,留下的最后的影像记忆。
现任耶鲁大学东亚语言文学系教授的孙康宜,是张充和的挚友,她告诉记者,充和旅居海外多年,中式诗意生活却得到保留和延续。
孙教授特别提起一次难忘的体验,“张充和是在98岁正式收笔,不再写字。但在她半昏迷半清醒时,依然会轻吟昆曲。有一天照顾她的小吴吹笛,只见充和笑眯眯地随着笛声,以极其清晰的字句,唱了一段昆曲。能见证如此美妙的经验,令我感到十分幸运,我立即拍下那一幕,在网络上赢得许多友人的赞叹。”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理想国人文馆主编曹凌志透露,在她百岁的时候,理想国出版了《曲人鸿爪》、《古色今香》、《天涯晚笛》、《小园即事》四本书,收录了张充和的题字选集、故人故事、雅文小集及其曲友的丹青墨韵。今年8月,还将推出第五本《一曲微茫》,其中有很多史料,牵涉昆曲、史学、抗战、文化名人等。
今年端午时节送别伊人,她的子女不愿大办丧事,7月中旬,耶鲁大学东亚系将为张充和举行最后的纪念,一幅仕女图画卷慢慢收起,一个远去的时代收拢起最后一片优雅高贵的羽毛。
生平往事:沧海难递路旁花
对古典艺术造诣极高的张充和,有着特殊的家族背景。世代从政的张家到了她父亲这一代,变成了淡泊名利的书生。而将她从小带大的,是李鸿章的侄女识修,识修祖母一心一意将她培养成名门淑女,而天资聪颖的她也没有让祖母失望。
同为耶鲁大学教授的苏炜,在《天涯晚笛》中讲述过许多张充和年轻时的轶闻趣事,处处体现着她独特的人生哲学。年纪小的时候,识修花重金请吴昌硕的高足、考古学家朱谟钦为塾师,悉心栽培她,而充和喜欢朱先生的原因竟是:“他居然没有想到骗我的古墨”。她不喜欢金银珠宝,但笔墨纸砚一定要用最好的,她收藏的古墨价值很高,初到美国生活困窘,忍痛出售了珍藏的十方墨,当时卖出了一万美金。
她时常会有惊人之语,还“倚小卖小”,曾对当时正在追求三姐的沈从文没好气地说:“你胆敢叫我四妹!还早呢!”
她不曾倾心于爱慕她的文人们,一方面是她欣赏不来“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这种新诗,再者,她嫌他们“沉闷”。待字闺中直至35岁,可见她对世俗毫无屈从。
傅汉斯将充和形容为一株幽婉的梅花,其实她这一生,何尝不是如梅花般暗香浮动,却又孤独清冷。
“旅雁难忘北,江流尽向东”,这两句诗,可视为她思恋故国、回望往昔的沉静之作。“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70岁生日时,她写的这一副对联足以概括此生。
性情留白:人生装点自由他
一生淡然的张充和,被以喧嚣的方式广为传颂。有人说“我们没资格怀念她”,我们如今怀念张充和,把“最后的闺秀”、“最后的才女”挂在嘴边,符合我们时代的浅薄风尚。
她生性淡泊,将名利和生死看得很淡。她对诗文不刻意留存,常用清水在纸上写字;查出癌症后仍经营门前的小院,院内花木扶疏,她吟诗听曲,颐养天年。
虽然古典艺术造诣颇深,她却很不喜欢被人“戴高帽”,平时喜欢说“玩”这个字,无论昆曲书画,都抱着“游于逸”的态度。“就像信仰一样,她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常人被尘埃淹没的艺术知觉,在她的心里都完美无缺地保留了下来。”苏炜教授认为。
然而,她却并不是冷淡之人,当年仓促离京,她被迫在最珍爱的书画和命苦的保姆之间抉择,她毫不犹豫选择保姆;当老报人黄裳叹息自己收藏的胡适手迹被毁,她回美国后将自己的收藏慨赠。
孙康宜曾说,充和就像一幅仕女图。这位爱穿青花色中式衣服的世纪才女,就像张大千为她画的那位仕女,云髻广袖,遗世独立。只是在这盛夏时节的月色里,她留给了中国艺术史,最后一抹淡淡的背影。
来源:燕赵都市报 作者:刘江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