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陈容画龙:脱巾濡墨不需笔
纽约当地时间3月15日晚7时,备受瞩目的日本藤田美术馆藏中国古代艺术珍品在佳士得纽约拍场如期开槌。南宋陈容的《六龙图》以4350万美元(约合3亿元人民币)的惊人天价落槌。以至于有人惊呼,纽约的暴风雪或许就是被这六条神龙召唤而来。
中华民族是龙的传人,但为何对于历史中这一位以画龙闻名的画家,我们知之甚少?而今他的作品横空出世,拍出如此天价,背后又隐藏着什么样的原因?而你或许更加不知道的是,目前全世界范围内——包括广东省博物馆,还存有另外21件署款为陈容的龙之画作。但它们中几乎每一件的真伪,都被众多专家、学者争论不休,似乎永远都找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文/图 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金叶
泼墨成云噀水成雾 水墨龙跃然欲出
用国家博物馆研究员朱万章的话来说,陈容(号“所翁”)画龙,在画史上可谓前不见古人,后少来者,一手开创了水墨画龙的先河。
广东省博物馆的老专家苏庚春曾经撰文指出,陈容风格的水墨龙,出现在南宋有一定的历史必然性。首先,宋代纸墨的改进,使水墨性能取得高度融合的效果,适合于表现这种“云雾迷漫,若隐若现”的景物;其次,山水画中的“米氏云山”、人物画中石恪的写意人物在宋代盛行一时,泼墨这种技法已经达到了成熟的阶段,这些都给陈容的创作提供了坚实的基础。
在当时,画龙的画家不少,但陈容是其中最杰出的一位。他的画被当时很多文人雅士所推崇,留下不少品鉴的诗句。比如元人吴澄言其画龙“虽在墙壁绢素之上,如见能飞跃,盖得龙之真也”,是谓陈容画的龙栩栩如生,有传神之妙。而流传最为广泛的是元人汤垕对陈容画龙的独特方式所作的描述,称其“深得变化之意,泼墨成云,噀水成雾,醉余大叫,脱巾濡墨,信手涂抹,然后以笔成之”。此论是历来评陈容画者引用最多者。曾经近距离观察过美国波士顿美术馆的陈容《九龙图》的人表示,画中像雨点一样散开的墨点不可能是用笔画上去的,汤垕的描述未必空穴来风。而陈容用巾作画并非刻意标新立异,实乃作画的需要。看《墨龙图》的原作不难体会到:画中濡墨烘染出的云气,其势壮阔,如翻江而倒海,实非毛笔中规中矩的表达能及。
用现代人的眼光来看,陈容当年画龙的方式,特别“当代”,简直可以算是南宋时期的“实验艺术家”了。还有好事的艺术爱好者,将陈容另外一幅《九龙图》中所描绘的汹涌波涛和梵·高所描绘的星空作对比,居然有极大的相似处。
但一个有趣的现象是,这位天才型的画家,画的又是中华民族的图腾——龙,但从明清时代开始,世人对他的关注就弱化了。朱万章指出,一方面因为明清时期离陈容所处的时代已远,而陈容的作品不多见,了解他的人越来越少;另一方面,在以山水、花鸟和人物画为主导的绘画史视野中,画龙只是绘画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分支,难学而不易工,喜好的人也不多,因而在美术史上常常被边缘化也是极为正常的。
陈容所绘的龙的形象,从宋朝开始就被定位为画龙典范,藏家们都以能拥有一幅“所翁龙”为荣。到今天,虽然陈容的名字,不那么如雷贯耳,但无论是日本还是中国,凡是有龙图案的画,对龙的想象几乎都能回溯到“所翁龙”的影子。陈容对后世的影响,比我们所感知到的更加深远。
陈容传世龙画 真伪之辨纷纷
除了这次拍卖的《六龙图》,陈容其实还有不少的龙画,比如藏于美国波士顿艺术博物馆的“plus版”《九龙图卷》、藏于日本国立东京博物馆的“MINI版”《五龙图卷》,还有藏于广东省博的整整一条龙的大特写《云龙图(墨龙图)》等。据朱万章2015年的研究数据表明,海内外所藏署款为陈容画龙作品者共有22件,其中海外所藏11件,中国大陆和台湾地区所藏11件,此外还有两件书法作品传世。
但和许多传世宋画的命运一样,这些作品,几乎每一幅,都是既有人赞叹,也有人质疑。包括这次拍卖的《六龙图》,当年一共有六幅陈容画的龙藏在日本,但不止一位日本专家给这些藏品大泼冷水。比如最早在论著中提及陈容及其画龙的是近代日本学者内藤湖南。他于20世纪三十年代在日本京都帝国大学文学系所做的讲座文集——《中国绘画史讲座》最初刊发在日本的《佛教美术》杂志上,在讲座中有一节题为《南宋的绘画与画论》中提及陈容,他认为陈容的绘画“自元代就已经有许多赝品,传至日本的作品就可想而知了”。不过他并未说出具体的理据;日本学者铃木敬于1987年发表题为《中国绘画史——南宋绘画》的文章,认为“陈容的画龙,真伪难辨”,并且认为“现在被说成陈容的作品有数件,但确定无疑的尚无一件”。
争论最激烈的莫过于“PLUS版”的《九龙图》,书画鉴定家苏庚春在文章中曾经指出,《九龙图卷》其实并非陈容所作,而是元人摹本;但书画鉴定家徐邦达则在其《古书画过眼要录》表示,《九龙图》是“所见所翁画最精之品”。2010年,朱万章在上海博物馆举办的“千年丹青国际学术研讨会”上发表了一个观点:认为《九龙图》卷为南宋时期作品,但题识为后加。此卷不一定是摹本,更难确定是元代摹本,而极有可能是南宋时期的作品被后人伪托成陈容之作。但是在讨论环节,这一观点又受到学者傅申的质疑,他认为广东省博物馆藏《墨龙图》的款识为伪,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几件陈容作品亦为伪作,而波士顿美术馆所藏《九龙图》卷则为陈容的精品之作。讨论来讨论去,广东省博的《墨龙图》也躺枪了,但它曾经被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专家(主要有张珩、启功、徐邦达、谢稚柳、杨仁恺、刘九庵、傅熹年、苏庚春等)鉴定为真迹,是“无可争议”的陈容之作。
无论如何,朱万章表示,有一点是确定的:陈容的画艺在当朝及后世均有传承者。现在有据可查的传承者有陈琦(陈容弟,一说为陈容侄)、陈龙岩(陈容子)、陈亦所(陈容四世孙)等诸家,都是陈氏家族传承者,但这些传承者均没有本款作品传世,因此,由于他们的画风与陈容极为相近,后人将他们的款识改款为陈容,以增加作品的收藏价值,是很有可能的事,而这也是我们在考查陈容传世作时不得不引起注意的。
拍卖故事:
恭王府旧藏流落日本
《六龙图》本是清宫旧藏,被《石渠宝笈》所收录。但清宫历来有通过赏赐笼络王爷贝勒、亲近大臣的习惯,嘉庆年间,用宫中书法名画进行赏赐逐渐增多。道光之后,赏赐更是有增无减,尤其会将一些珍藏颁赐给功勋卓著的恭亲王奕訢,《六龙图》就这样从清宫流传到了恭王府。民国时,恭亲王爵位的继承人溥伟为了支持复辟清帝制筹措军饷资金,而把恭王府里的大量古董、字画变卖,其中很大一部分卖给了日本古董商人山中定次郎。后来山中又将它们转卖给了藤田美术馆的主人——日本实业家藤田传三郎男爵,藤田传三郎于1954年创立了藤田美术馆。这幅作品从那时起就一直是该馆馆藏。但近几年,藤田美术馆因为资金紧张陷入了经营困难。佳士得亚洲艺术主席石俊生在第一次到馆看东西的时候,给他留下印象最深刻的居然是馆内冻得要死,可见其硬件条件之差。为了未来的发展,藤田美术馆在今年将《六龙图》送拍,一起送拍的还有30件中国古代艺术品,总共实现了18亿元的总成交额。可以肯定的是,藤田美术馆这次绝对有钱交空调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