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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外春色——随着宋人的《春游晚归图》踏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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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美术报

一对栅栏,隔离出两个天地。柳荫道的尽头,隐约着宫室的飞檐翘角,树梢挂着薄暮与鹅黄,但他偏头回望,依然留恋着白日里那抹春色——它不在画里,在画外。

《春游晚归图》,绢本团扇画,不到一平尺。作者不详,但八百多年前春天的某个傍晚被他画笔精微地记录下来了。一位骑马士大夫,前后拥着九个步行仆人——前两个开路,栅栏显然是他们移开的;中间两个扶马镫;后面五个携食盒、背帽子、顶茶几、担茶炉、扛折叠椅。他们刚结束了一场日间的短暂旅行。

宋代人爱踏青游春,即便不太出门的城中仕女也爱在清明前后出游,“艳妆秾饰,金翠琛缡,接踵联肩,翩翩游赏,画船箫鼓,终日不绝”(《武林旧事》)。

尽管有一定排场,但这位士大夫可算是轻便出行,马也无非是瘦马小马,并不像唐代《神骏图》《虢国夫人游春图》里的高头大马、招摇过市,让人避之不及。与之相对应的是,唐代人物画的重心在帝王和仕女等宫廷题材上,作为陪衬的座驾自然也要不凡。到了宋代,人物画有了一种向市井民间以至乡野题材偏移的倾向。试想,他一路春游,大概会看到《清明上河图》里忙碌的贩夫走卒(如果是在北宋)、《田畯醉归图》里热忱的酡红面孔、《货郎图》里的游商顽童、《灸艾图》里接受治疗的憨惧村夫、《踏歌图》里的嶙峋山峦与踏步而歌的山民,如他顺道拜访朋友,则会先看到一幅《柳堂读书图》,接着自己也会走入画中,构成《草堂客话图》……

从画面上看,这位士大夫的脸上没有倨傲的神气,有着与生活和解之后的淡然,似乎踏青带来的快活随着暮色降临而消失。画中的仆人身材都短,突出了画面中心的主人的颀长——尽管有不可避免的衰老——远处的宫室更透露着他扮演的社会角色,他乘在马上,举着垂有丝绦的马鞭(犹如权杖),远不如另一幅宋画《春社醉归图》里的“村市归来醉跨牛”的老人逍遥自在。或许把他头上的官帽,换成乡绅的方幞头,把他的交通工具从马儿换成驴子、老牛,他就快活起来了。那一对栅栏,有效隔开内外的生活。短暂的闲暇过后,他又回到了自己原本的轨道上生活,这种生活,大概记录在《瑞鹤图》《听琴图》《中兴四将图》里。

宋朝有着精细、内向、自省的气质,从画面中的笔触也能反映。而画面里的栅栏似乎是一个隐喻——“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时代,科举成了全民热衷的运动,文化越来越规训在儒家的范畴内了。人们不再向往塞外烽火、远方戈壁,将目光收敛,盯在书本上,顶多只是作春游式的短途旅行。

当两千四五百年前,郑国三月三踏青,男女手拉着手唱着“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蕳兮”(《诗经·溱洧》),我们这国家正譬如少年,初心萌动,十八、十九岁。等到了高祖大唱《大风歌》、羲之飘逸《兰亭序》的时候,国家已是青年,二十六七。待到李白写出“攀条折春色,远寄龙庭前”,而杜甫对着泰山大喊“齐鲁青未了”的时候,国家正值壮年,如日中天,精力鼎盛。而到了苏轼寒食节“破灶烧湿苇”却又煮出美味猪肉的时候,“国家犹如五十知了天命的人,不失一份通透洒脱、闲适飘逸。再往后,就渐渐不堪了,渐渐老大了。”(王晓磊)

画中的士大夫,跨着瘦马,已是须发皓白,他偏头回望,大约也在留恋着曾经“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的青春与不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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