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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案现场”:那些少儿不宜的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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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中国美术报  作者:张亚萌 

虎毒不食子?NO!

有一则开玩笑的谜题,似乎可以涵盖很多艺术史上的名作:一个男人杀死另一个男人,一个男人杀死一个女妖,一个女人杀死一个男人。

前两者的答案一目了然:大卫杀死歌利亚,珀耳修斯杀死美杜莎;而最后一个谜句似乎起码可以有三个答案:莎乐美手持施洗者约翰的头颅,朱迪斯(Judith,又译犹滴)杀死赫罗弗尼斯(Holofernes),以及夏洛特·科黛(Charotte Corday)造成的著名的“马拉之死”。

这则谜题似乎包括了不胜枚举的艺术作品,也因而证明了艺术史上从来不缺主题“少儿不宜”的名作,凶案现场更是俯拾皆是。日本美学家今道友信说出了艺术家深深迷恋“凶案现场”主题的原因,死亡是人生最强烈、最灼痛、最激情、最昂扬的诗意印象,无论是情感深处荡漾的对死亡的恐怖,还是死亡冲动的波澜,都构成了艺术家艺术创作的动因和源泉。而在画作中着力描绘凶杀场景的“重口味”画家,则在魂牵梦绕这一主题的同时,也“不小心”画出了一些极具现代体验的景观。

1881年3月,沙皇亚历山大二世遇刺引发的血腥屠杀,让此后伊里亚·叶菲莫维奇·列宾(Ilya Yafimovich Repin)听到科萨科夫的交响组曲《复仇的痛快》时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我想是不是能在绘画中表现我受音乐影响而产生的心情呢?我就回想起伊凡雷帝。这些年相继发生了许多血腥事情,我感到很可怕,但是有一种力量总是敦促我去完成这幅画。”列宾“听音乐”的成果,就是完成于1885年的《伊凡雷帝杀子》(Ivan the Terrible and His Son Ivan on November 16th, 1581)。

这幅作品定格了俄国第一位沙皇伊凡四世(伊凡雷帝)举起权杖正中皇太子太阳穴之后的景象:伊凡顿悟自己举动之可怕,上前搂抱住垂死的儿子,左手紧紧捂住儿子冒血的额头,揽住儿子腰部的右手则青筋暴露;奄奄一息的皇太子无力绵软的身体躺在红色地毯上,额上和鼻子里流出鲜红黏稠的血浆触目惊心。

“在绘画上我的主要原则是,要按照原样画素材。对我来说,色彩笔触、笔法技巧等已不是问题,我所执著追求的是事物的本质和对象的本来面貌。”列宾曾这样说。而对《伊凡雷帝杀子》这件作品,“本来面貌”似乎就在伊凡的长鹰钩鼻和惊惶万状的突出眼珠中——那眼珠中,人性与兽性同时显现,悔恨、惊恐、绝望的双眼传达出难以言表的复杂情感,这个俄狄浦斯的“反向悲剧”引发的最复杂而激烈的情绪在画中的一刹那达到顶峰,表现出充满戏剧性而又彻底绝望的人世苍凉。

同样展现俄狄浦斯的“反向悲剧”的是另一位晚年命运多舛的画家:弗朗西斯科·戈雅(Fraycisco Goya)。他在晚年创作的14幅《黑暗绘画》中的最后一幅,描绘了罗马神话中的一个恐怖景观:农神萨图尔努斯(Saturnus)为防止儿子们夺权而将他们一个一个全部吃掉。《农神吞噬其子》(Saturn Devouring his Son)中,儿子的头部和部分左臂已经被吃下去,农神还在继续噬咬。农神的眼睛和嘴巴流露出凶残,但还有一丝对尚未实现的预言的恐惧。当然,我们也可以将之视为戈雅的眼睛,那晚年目睹战争与人性丑恶、经历两次重病和耳聋、走向孤苦终老的画家之眼。这样一位画家画出农神的悲惨心境,自然“顺理成章”。像《农神吞噬其子》这样令人反感又触目惊心的作品,有时候会显得粗糙,但它也是最能够吸引人注意的艺术形式。

复仇女神的“斩首”

蒙克如此“惧怕”女人,但阿特米西亚·真蒂莱斯基(Artemisia Gentileschi)不怕。

“我的精神之主啊,我将向你展现一个女人能做些什么。”她说到做到。1614年至1620年间她创作的《朱迪斯斩首赫罗弗尼斯》(Judith Slaying Holofernes)逼迫观者直面斩首瞬间:昏暗的背景中,一束左向强光照亮画面的核心——朱迪斯神情镇定而肃穆,双臂粗壮充满力量,一手持剑,一手凶狠地抓住赫罗弗尼斯,如同一位强健的屠夫在砍下牲畜的头颅;尽管还在挣扎,但赫罗弗尼斯的神情预示他已无力回天:鲜血喷溅如红线,顺着短剑染红白色天鹅绒床单,饱和色彩增强了男女之间徒留的血腥暴力。

这个不存在美丽与诱惑,而只有赤裸裸的凶残谋杀的故事来自《圣经·旧约》:赫罗弗尼斯率亚述人攻打希伯来地区的伯图里亚城(Bethulia)时,美貌寡妇朱迪斯趁赫罗弗尼斯醉酒酣睡之际一举砍下他的头颅。朱迪斯的冷静和对敌人毫不留情的决绝,转化为斩首行动的残忍暴力。这种坚定的恨源自画家自己的经历:真蒂莱斯基给父亲的合作伙伴阿戈斯蒂诺·塔西(Agostino Tassi)当学徒时被他强奸,在长达半年的审判过程中,真蒂莱斯基饱受世人指摘,受尽肉体与心理的折磨,之后她就创作了这幅作品,去掉故事中的爱欲色彩,真蒂莱斯基只偏爱描绘斩首这一戏剧性景观,展现她向塔西复仇的想象——“这个女性的灵魂中隐含着凯撒的精神”,真蒂莱斯基曾这样描述她画笔下的女主人公。

这一“女人杀死男人”的主题不只是真蒂莱斯基的专属,1598年卡拉瓦乔(Michelangelo Merisi da Caravaggio)的同名作品中,朱迪斯微皱眉头,毫无果断无情,相反还有些痛苦犹豫,甚至对血腥行为的嫌恶;乔尔乔内的《朱迪斯与赫罗弗尼斯的头》放大了女性的美丽文静,绝无暴力和血腥;克里斯托弗诺·阿罗约(Cristofano Allori)以自己的情人为原型画下的《朱迪斯手持赫罗弗尼斯的头》中,女主角被塑造成一个衣着华丽的富家少女,手上提着头颅,又似拎着一筐水果般的杂物。只有真蒂莱斯基的作品,将朱迪斯塑造成一位复仇女神,“‘朱迪斯’题材的反复表现,体现了真蒂莱斯基对自己艺术家身份建构的愿望——一个积极的妇女可以创造艺术,而她的斩首行动则隐喻了心理学上的‘阉割’行为,作为长期以来在文化中处于被阉割地位的妇女反过来阉割男性。”格丽塞尔达·波洛克在《分殊正典:女性主义欲望与艺术史书写》中这样描述。一个女人斩首一个男人,将上帝神权置于女性力量之后,复仇之火激发了决绝的瞬间凶杀。

戏剧翻译家胡开奇曾在《直面戏剧——新一代的激越与自省》中说,“直面戏剧”作家的作品赤裸裸地表现了现代社会中人们的精神崩溃、吸毒、血腥暴力、性虐待、战争恐怖、种族屠杀等,他们试图以极端的道德勇气来呼唤人们的良知,以人类世界血腥可怖的真实场景来促使人们直面新的社会现实。表现凶杀“场景”或曰“景观”的作用似乎也是这样——瞬间的凶杀景观,集中展现了人类的冲突与矛盾、爱情与欲望、恐惧与忧虑、记忆与梦幻,洞察到人类灵魂的深处。艺术诞生于一个不可能愈合的伤口,众多艺术家热衷于创作此类场景,或许因为凶杀的主题为他们提供了一个新的空间,使他们可以和自己内心的“恶魔”搏斗,从而思考自己也“难逃一死”的命运。由是观之,充满暴力美学的凶杀题材作品,使这一种“吓人的绘画”特别“现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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