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收藏

一个人的文庙:耐人寻味的“巴蜀之谜”

新浪四川

关注

跨越千年的四川文庙

“富顺文庙规模宏大,建筑精美,保存完整,为不可多得的文物古迹建筑珍品。希望把它保护好,利用好……有幸得览古建精华,特题字表达胸臆。”

——国家文物局古建筑专家组组长、文物学会会长 罗哲文

(1987年考察富顺文庙题词)

“才子之乡”渊源

川南大邑、千年古县富顺原属古江阳县(今泸州市),北周武帝天和二年(567年)单独设县是因为产盐。富顺也因盐而兴,1939年自贡建市前,自流井一直是它的辖区。建县后400多年间,由于地处偏远,僚汉杂居,盐业虽盛而文风未开。宋仁宗景祐三年(1036年),朝廷选派太常博士周延俊来富顺任知监,这位学者型官员努力兴教化,办学校培育士子。在他任职的第6年,即庆历二年(1042年),富顺终于出了第一个进士李冕。全县士民欢欣之余,集资于庆历四年(1044年)在县城中心的南门建成文庙,时称“文宣王庙”,作为祭祀孔子和办官学的场所。

富顺文风至此大开,宋代考中的进士即有67人之多。明朝洪武六年(1373年),知县钟铉重整庙坛、学校,砌泮池。明成祖永乐年间始称“文庙”。

在明朝,富顺的科考成绩突飞猛进,出现了一个庞大的金榜题名群体。

据曾任富顺政协文史委主任的刘海声先生统计,明朝富顺人参加四川乡试,考中了举人474名,其中获第一名解元的竟有9名,另有268名贡生被选入朝廷国子监读书。尤为难得的是,在全国最高级别的会试和朝考中,取得进士资格的就有134名,约占同期四川进士总额的十分之一,其中包括景泰十才子之首的晏铎、“嘉靖八才子”之一的熊过等。

富顺因此获得“才子甲西蜀”,“才子之乡”的美誉。官方的《富顺文庙》一书2011年记载,到清末废除科举为止,全县共产生了238位进士、807位举人、863位贡生。清代县里的考棚,规模弘大,开考之时,竟要坐下两三千人,济济一堂。

科举不在,文庙犹存,崇文重教之风在富顺依然绵延不绝。

戊戍君子刘光第、“巴蜀睁眼看世界第一人”宋育仁、四川海外第一本革命刊物创办者雷铁崖、以《厚黑学》名震全国的怪才李宗吾、抗战“民族文学运动”重要剧作家陈铨等,各领风骚。1950年以来,全国知名作曲家黎英海、王钖仁、刘福安,北大哲学系主任黄楠森、中国近代史专家牟安世、被海外评价为改革开放“中南海最重要智囊”的郑必坚……称得上才子的富顺人,后浪接前浪,层出不穷。即使只以高考而言,单单一个百年老校富顺二中的大名,在四川中学里便如雷贯耳。

数十年间,文庙也是富顺文化人心中的神圣殿堂,是他们与文共舞的快乐“派对”所在。这里曾先先后后容纳了新华书店、图书馆、文化馆、文管所等文化单位以及文学、摄影、美术书法、音乐等多个文艺团体,成为名副其实、地地道道的“文”庙。笔者在文庙一墙之隔的城南小学念书时,一有机会便溜进去流连忘返,那时,虽然已经不再有至圣先师的塑像,满目琳琅的图书却头一回给我留下了“书山”的强烈印象。

天大难题一人解

明末清初,蜀中大乱数十年,富顺生灵先后在张献忠、南明、地方割据势力、股匪、清兵、吴三桂武装的拉锯攻战中,惨遭涂炭,加上大旱、瘟疫,县境百里无烟,县城虎狼出没。到清王朝统一四川时,全县仅存166户988人口。

这时候的文庙,不用说已是残破不堪。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平定三藩后的第一任富顺知县钱绍隆,重新整修文庙,恢复祭祀和学宫。至道光中期,文庙虽经多次修葺,终属小修小补,破败之状与才子之乡大名颇不相称。清初至此,富顺仅出了11名进士,民间认为是因对孔圣人不敬的缘故。

百姓议论纷纷,官府无力承担,最终,这天大的难题竟被一位奇士独自化解。

何方神圣?——本县童寺镇人萧永升。萧家是清初“湖广填四川”移民富顺的。康熙四十九年(1710年),萧永升的祖父四兄弟携家族40多人,从湖南宝庆府(今邵阳市)邵阳县,千里迢迢来到四川叙州府(今宜宾)富顺下东路邓家塆(现中石乡松林村)落户,男耕女织,辛勤劳作,逐渐兴旺。萧永升的父亲曾经“敕封儒林郎”,萧永升“少读诗书,长闻家训”,府试成为贡生。博取功名后,他却在家乡执守祖业,经营田庄与煮酒、碾米等作坊。掘到第一桶金后,又出人意外地操持起跨省市的长途贩运,将自贡地区出产的盐、隆昌盛产的麻布等,沿长江而下远销湖广、江浙。货船返程时,又带回杭州绸缎、景德镇陶瓷等四川人稀罕的名牌商品。经年累月,积累了丰厚的财富,富甲川南。

萧永升成为一方巨富之后,好善乐施,在家乡与各地办义校、行义医、摆义渡,做了许多善事。

道光二年至五年,川南连遭冰雹、大旱,遍地饥民,两湖却稻谷丰收。萧永升以比当地市场价高的价格,在两湖大量收购大米,运到川南灾区再以低于本地市场的平价出售给灾民。上百只救灾大船,在沱江、长江上浩浩荡荡穿梭往返,救了灾民,又使两湖屯集的粮食得以销售,受到两地官员的褒奖,两地百姓的颂扬,清廷因此诰封萧永升为“朝议大夫”。后来,湖北大旱,米贵如金,而川南又连年丰收,谷贱伤农,萧永升又倒过来如法炮制,同样一举数得。

萧永升是怎样化解文庙难题的呢?简而言之,就是挺身而出,独力承担。这承担不仅仅是出巨资,而且是呕心沥血,千方百计把文庙建得高大上。

据1993年版《富顺县志》:“清道光十六年(1836年),富顺知县邓仁坤以文庙年久失修,亟待修茸,特请萧永升等县绅商议培修事宜。萧永升认为文庙关系富顺‘文章风水’,是桑梓教化之所,慨然请由个人捐资重建。当年就原址拆除旧庙,派人赴孔子故里山东曲阜取回孔庙图纸,令子侄到雷波县山区运回梁柱巨木,并向江西景德镇定制琉璃瓦,亲自督工修建,共历经四年多的时间,耗资三万二干余串(合银三万六千两)。……(新建成的文庙)殿宇巍峨,工艺精湛,闻名川中。”

大功告成,为长远着想,萧永升还特地额外增捐田产700多石,以其每年收成,作为文庙岁修、办学常规经费的稳定来源。

文庙于道光二十年(1840年)建成,规模较过去扩大数倍。175多年过去了,富顺文庙至今保持着原有的历史风貌。即便抗战中遭遇日本飞机的轰炸,基础仍毫无偏移,所有木料接头吻合无缝。

一个人建成的文庙,全国绝无仅有,萧永升居功至伟。

文庙建成,又逢川南动荡,萧永升在家乡原有老寨之外,相继再建“栗寨”、“清平寨”,三寨成畸角之势,可保一方平安,现残垣断壁依稀可见。从清平寨建寨碑记可知,仅仅这座寨便历时四载、耗银2万余两。

萧家老宅被萧氏族人命名为“兰陵堂”,位于富顺童寺镇墨香村灵芝塆,由萧永升嫡孙萧之芮建于道光三十年(1850年)。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被土匪放火烧毁大部,建筑物仅剩下约五分之一,新中国成立后土改充公,现为富顺第二职业学校校舍。现存前后两院为悬山式屋顶、砖砌高大山墙、穿斗式木结构,楼上是回廊,中厅可同时摆放40桌酒席。2009年初,被公布为第六批市级文物保护单位。

据富顺非物质文化遗产《兰陵萧氏族谱富顺江阳支谱》记载,萧永升先生生于清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历经乾隆、嘉庆、道光、咸丰四朝,咸丰六年(1856年)寿终正寝,享年94岁。

曲阜图纸的“标准版”孔庙

如今人们看到的富顺文庙,其整体规模与细节皆是“道光版”,其范本就是萧永升特派专人前往曲阜,通过时任县令的富顺进士张震取回的规制图纸。

文庙坐北朝南,背靠蜀中名胜西湖神龟山,面向沱江,隔江与对岸挂榜山相呼应,符合古代风水学。它东西面宽46米、南北纵深150米。富顺文庙跟全国绝大多数文庙建在平地上不同,从“数仞宫墙”到敬一亭,三进庭院次第依坡而上,更显气势不凡。

通过宫墙左右的礼门、义路或两旁的圣域、贤关进入文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泮池,泮池即学校之意,表示文庙也是读书求仕之地。我从乡下(知青)返城时,端上了县文艺宣传队创作员的饭碗,先后住在泮池左右,算是给孔夫子足足作了5年的看门人。

泮池上架桥3座,中为状元桥,左右便桥为祭祀过道。如果富顺有谁能鱼跃龙门、蟾宫折桂,就可以从状元桥上走过。富顺文庙的状元桥跟许多文庙的平板桥不同,是九龙镂空石拱桥,给人留下了更形象的想象空间。

状元桥后是棂星门,棂星即天上的文曲星,寓意孔子的崇高地位,经过棂星门才算正式进入孔子门下。棂星门由3组石坊、12根顶部刻着滚龙抱柱的冲天石柱联排构成,坊宽22.4米,中间一组石柱高12.8米,超过曲阜孔庙棂星门的10.34米,为全国文庙之冠。

经过棂星门,拾级为明伦堂即戟门。戟门后广场有日月坛,居中丹陛是三层镂空的九龙石浮雕,极为珍贵。石梯登台后是文庙主体建筑大成殿,殿内供奉着孔子,两旁配祀的是他的12位著名弟子,殿前为祭孔的月台。大成殿面积532平方米,共用大圆木柱50根,整个梁枋、檐板都是原木精雕的龙凤麟狮、虫鱼花鸟。殿高35米,为明清时期典型的斗拱结构,画栋飞檐,精巧华美。屋顶上脊龙昂首,跃然欲飞,琉璃金瓦,壮丽凝重。

大成殿后的第三进院落为泮宫,“泮宫丹桂“是当年富顺八景之一。这里的正殿是崇圣祠,左右有龙池、凤穴,清泉常满,大旱不干。崇圣祠后侧隆起的坎上建筑是孔子的寝宫敬一亭,这里保存着文庙里年代最久的孔子阴刻像石碑,据记载,这像是唐代著名画家吴道子所绘,南宋绍兴十五年(1145年)翻刻而成。此图线条简洁明朗,孔子不着冕旒,衣着飘逸自然,是难得的文物珍品。

1980年富顺文庙被列为四川省文物保护单位,2001年被列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是迄今国内幸存29座文庙中独具魅力的佼佼者。值得庆幸的是,富顺城市新规划中,打造“文庙——西湖4A级景区”已经正式公布,富顺文庙的保护与开发,值得期待。

未解之谜仍然迷

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四川日报天府周末《巴蜀之谜》专栏,连续刊登了富顺文庙的若干谜团,引起了读者的广泛兴趣。

择其要点说来,一是为什么富顺文庙有那么多的龙?

据不完全统计,庙内大大小小的龙达300多条,从木材到石质,从瓷烧成型到工匠现刻,从凸现到浮雕,应有尽有。这些龙有蜿蜒在殿堂屋脊上的,有凌空在高空翘檐上的,有蜿蜒于泮池“状元桥”上的,数十种形态,神采飞扬。不起眼的角落里,不经意间,也会发现它们的身影。

富顺文庙纯然红墙黄瓦(琉璃瓦)的“南方宫殿”样式,全国少见。而小小的县城,弄出铺天盖地的龙世界,这规格也太高了些吧?到底讲究何在,真还说不清楚。

动静更大的是崇圣祠(孔子五世祖的祭祀场所,相当于孔子的家族庙)上的裸体陶俑之谜。

1986年翻修崇圣祠屋面时,在正脊梁三重琉璃亭塔式宝鼎中,发现一尊面带微笑的黄色琉璃男性裸俑陶像,身高28厘米,肩宽10厘米,右手向上指天,左手下垂向地,身穿肚兜,下体赤裸,造型生动。礼教森严的孔庙里的人物塑像、绘画从来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如此庄严之地,怎么会有个阳具毕现、有辱斯文的塑像,而且还高高在上呢?

文庙惊现裸俑,顿时引起轰动,海内外媒体竞相报道,学术界关注有加。社会民众啧啧称奇之余,更是竞相观看,络绎不绝,以至于不得不为此专门设置了高倍望远镜以供观瞻。

30年来,各种假说、解读层出不穷,甚至还举办过专门的研讨会。或曰幼年孔子形象,或曰老庄学派渗透儒家思想的天体崇拜,还有说是匠人恶作剧的。

当年的未解之谜,至今依然扑朔迷离。众说纷纭,至今依然尚无定论。文/伍松乔 图片提供(署名者外):邓佑云、伍松乔

来源: 四川在线-华西都市报(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