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收藏

台北故宫藏《虎溪三笑图》题解

中国文化报·美术文化周刊

关注

张鹏

“虎溪三笑”是中国古代人物画的传统题材,记录了一段兴味悠长的六朝文人逸事:东晋名僧、净土初祖慧远在庐山东林寺创立白莲社,集结一时名彦谈法论道。池水清漪、白莲摇曳之畔,思想之盛和言语之美的交汇与碰撞缔造了这一魏晋思想史上“玄佛合流”的著名文化事件。慧远虽喜结胜友,但一直谨守送客不过寺外山下虎溪的原则。一日,陶渊明和陆修静同访慧远,三人纵论今古,机锋相契,临别时谈兴难止,慧远执意相送,且行且言,不知不觉已将二人送过虎溪。顷刻间,四野轰然虎鸣,慧远方憬悟此前盟约,三人遂相视大笑。尽管汤用彤在《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中认为慧远立白莲社是伪说,但这一故事真实与否无碍本文讨论。

对于这个故事的本源和寓意,学界已有定论,认为它是中国传统文化里儒、释、道内在相融的生动例证。中国传统文化体系蕴涵着若干要旨,诸如儒家的仁爱忠恕、君子务本,道家的心游大化、虚极守静,佛家的慈航普济、达观超越等等,其中正道的观念和嘉美的价值汇集于文化的核心层,演化出唐宋时期儒、释、道三家内在精神合流的图景,并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典型面貌之一。与之同步,这一文化现象也进入画家的视野,流传下丰富的图像谱系,“虎溪三笑图”即为最重要的画题之一。元李公焕的《笺注陶渊明集》中“《杂诗》其六”按云:“远公居山,余三十年,影不出山,迹不入俗,送宾游履,常以虎溪为界。他日偕靖节、简寂禅观主陆修静语道,不觉过虎溪数百步。虎辄骤鸣,因相与大笑而别。石恪遂作《三笑图》,东坡赞之。李伯时《莲社图》,李元宗纪之,足标一时之风致云。”这是较早将这一故事与画史联系起来的一段记载,提及五代后蜀石恪和北宋李公麟曾涉笔此题。

梳理这一画题的画迹,我们能清晰地发现图像的流变。现存较早的是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无名款的一幅《虎溪三笑图》。此图为横幅,绢本设色。构图饱满,刻画细腻,粗笔阔墨的坡石与细笔双勾的枝叶彼此映照。古拙的青石板桥下的溪流并无涓涓之态,而是浩荡冲决,远逝于云天相接处,似衬托“虎威”。老干如虬,红叶弥漫,一派肃穆高秋景致。画中央正是身着袈裟的慧远、儒服的陶渊明和道装的陆修静,三人举头朗笑,衣袂飘扬,情态鲜活,两侧三小童站立,画中人物风格似宋人笔意。这幅作品恰将儒、释、道合流的深邃神旨以“三笑”镜头的绘制形象地传达出来,爽朗、悠远的笑声仿佛与虎溪激越的水声、老枫呼啸的风声猝然交响,也穿越了千年的风烟,飘逸于画卷之外,令观画者心府泠然、似有所闻。细读这幅作品会发觉,在图像生成上,画家几乎绘制出了“虎溪三笑”这一故事的全部文献元素,包括人物、情节、环境等,可视为这一画题的最典型作品。

此外,还能见到明清周臣、尤求、陈老莲、担当等人的同题画作,均是对三位人物的集中描绘,也简略勾勒出板桥和溪流,指示了送客情节和虎溪氛围。就笔者所见,这一画题的图像流变中,还出现两个现象:一是将“虎溪三笑”故事上追到儒、释、道三教的肇初,于是陶渊明、慧远、和陆修静三个形象就变为孔丘、释迦牟尼和老子,从而追复了更高古的“三教图”行世,如陈老莲、陈字、丁云鹏等皆有此作。二是将“虎溪三笑”的情节和人物高度抽象化,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是现藏北京故宫的明宪宗朱见深的《一团和气图》,御制图赞记述了此图源出“虎溪三笑”,但儒、释、道三人合抱一团、你我圆融的形象塑造极具形式感和民间诙谐趣味,在内容和风格上已与前述此题典型作品产生距离。近代画家中,傅抱石曾作此题多幅,画面布局和人物造型大致相类。古木浓荫下,慧远低首合十,与陶、陆作别。人物侧畔画几笔桥栏,以示虎溪。这样的描绘虽无大笑镜头,却强化送别之景,更托举出三位高士与松风水声浑然一处的超迈气度,表达出今人对这一古题的隔代致意。

(作者为首都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副教授)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