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航:照片就是我的生活 没什么可说的
作者:潘佳锟 李禹潼
任航这位被称为软色情写真的摄影师,虽然拍的是人的身体,想要表达的却是人的一种状态和情感,所以他很看重交流的过程。从2009年至今,他举办过24个个展,参加过86个联展,作品遍及法国、意大利、德国、英国、瑞典、美国等二十多个国家。2月24日,任航从28层楼跳下身亡,年仅30岁。
“想被我拍,可以全裸的人,都可以发送你的名字、照片、电话和所在城市,到我的邮箱”。
打开任航的微博,被置顶的是上述“招聘”信息:这位被称为软色情写真的摄影师,虽然拍的是人的身体,想要表达的却是人的一种状态和情感,所以他很看重交流的过程。
从2009年至今,他举办过24个个展,参加过86个联展,作品遍及法国、意大利、德国、英国、瑞典、美国等二十多个国家。
2月24日,任航从28层楼跳下身亡,年仅30岁。
由于尺度较大,他的作品备受争议。他表示,我没什么自我介绍,照片就是我的生活,没什么可说的。
“双生人”
“我们一直在迷路,仿佛这世界,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1月27日,除夕夜。任航在微博上发了一句话,每年许的愿望都一样:早点死。
随后,他转发并配文:希望今年能实现。
28天过去,任航坠楼身亡,年仅30岁。警方表示,已排除刑事嫌疑。
“他住在三里屯的白西社区,之所以选择在炫特区跳下,是喜欢那个地方”。任航家乡的老友、也在北京工作的郑先生说。
熟悉任航的人都知道,他不止一次在微博和诗中透露出寻死的念头。
不少人猜测,死亡与抑郁症有关。
任航出过一本名为《My Depression》(《我的抑郁症》)的诗集,描述了十年抑郁症的感觉:
“让自己镇定下来,把自己摔倒也是对抑郁的一种抗衡,每当我碰触到地面就彻底躺平,行人啊,车辆啊,都可以从我身体上踩踏过去、碾轧过去。而且这种时候意识会变得无比清醒,智慧和记忆力好像也增强了,所有关注过的事件都历历在目。”
他的作品也并不和谐,透出阴冷气息:被鱼遮住脸的人,被窗帘挡住头的人,被草束缚住的人,倒扣在水里的人,裸露的身体,交叠的身体,扭曲的身体,奇怪的姿势,以及冷漠的表情。
在朋友和工作伙伴的眼中,任航却是一位随和、爱开玩笑、很照顾别人感受的摄影师。
“如果说他患有抑郁症,真的是看不出来。”曾对任航做过专访的记者宋爽描述,任航身材高挑,留着圆寸,人非常随和。整个采访过程中,他表现得很放松自然,话也不少。
她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任航话虽不少,但回答却很精炼。问了至少30个问题后,采访仍不到一小时。“从另一个角度而言,这几乎算得上任航的标签了。”
辫子曾于2013年5月作为模特,与任航合作。他回忆,初次见面时,他印象最深的是,“任航和身边的朋友玩得很开心,有说有笑,而我却很紧张。”为了让辫子尽快融入,任航开起玩笑,还给他取了个Linda的名字。
一边是以第一人称记录十年抑郁症的心路历程,另一边他又待人随和、爱开玩笑。有摄影爱好者谈到,“任航的作品里常出现‘双生人’,或许他自己的身体里也住着两个人,一个兀自美好,一个玩命想逃。”
撕毁“面具”
“难道谁是戴着面具穿着盔甲出生的吗?我只是希望我们能回到我们与生俱来的样子,撕毁那些面具。”
任航的作品被举报过,照片被吐过口水,相机被没收过,国内的展览曾被取消……因为尺度。
不得不承认,在他展示出来的作品中,赤身裸体并将身体堆叠在一起的男男女女,占据了相当一部分比例。
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他曾表示,自己特别喜欢和人亲近,这是一种动物的本能。对于一部分人来说,看到裸露的身体纵横交错很难为情,但这种独特的构图,是以物理上的“亲密无间”挑战人和人之间的亲密极限。
他只是想回到“与生俱来的样子”,挣脱一切束缚与包裹。他也因此被称为软色情写真摄影师——虽然有裸露的部分,却不包含过激的重口味画面。
但他从不对自己的作品做出定义,也不准备安上什么标签。“我的摄影就是关于我愿望的一切,就是想表达我心中即刻所想而已。”他曾说。
“如果说,人面对镜头把自己脱得一干二净,是对自由的祭祀,那么他的作品则是把自由推向了最边缘。”辫子回忆,第一次看到任航的作品,印象就是大胆刺激,和别的裸体摄影有明显的区别。是真正服务于摄影,而不是为裸而裸。
2010年上大学起,他开始关注任航。对于他的作品,辫子觉得是在还原一种真实,希望模特们把穿的衣服当做自己的皮囊。
他最喜欢任航拍的一张图就是,两个裸体的人坐在楼顶边缘,俯视整座城市,眺望远方。“虽然看不到表情,但心里还是很触动。感觉无论怎样都会有人在你身边。”
任航所拍照片中,模特们大多年轻、漂亮、艺术范儿,但并不妖艳——照片尺度惊人,但人物神情中却鲜有性暗示,基本上可以归结为没有表情。
无论外界对他的作品评价如何,任航多次表示,拍照对他而言最大的目的,就是释放当下对创作的冲动而得到快乐。
拍完了,照片他很少会分类,更不会修图,胶片洗出来的是什么就是什么,他享受等待胶片的过程,因为“有情感的东西在里面”。他不解释或为它们命名,也从未想过要通过照片来传达什么,只有观者自己去看,去感受,才是最终的解释。
开始与结束
“因为知道会分开,所以我开始给我年少的爱的人拍照。人会离亡,而照片不会。”
2007年,任航在上大学期间,开始拍摄室友。“他们洗澡时,我就随便拍了拍。他们对我也比较放心。”任航曾说,自己刚开始没想到会拍这么多照片。
有人看到作品后,邀他参展。就这样,他开始了与众不同的摄影之路。
此前,这个成长于吉林长春某县城的摄影师,父亲是铁路职工,母亲原在印刷厂上班,生活平静而安逸。用他的话来说,就是“特别正常”。
模特90%都是他的朋友。任航很注重交流的过程,先聊,聊得开心,长得又是他喜欢的样子,就会问对方是否同意拍。
至于何为喜欢的样子,任航曾提到,潜意识里有一套隐秘的筛选程序,但不清楚标准是什么——选择什么样的模特,做出何种表情,都是下意识完成的。
辫子提到,拍摄时,任航“严格得不行”。“要表现大量的肢体交叉和扭曲,有些动作光靠模特自己是做不出来的。他会直接上手帮忙摆造型。所以拍摄时,模特变成木偶就行了。”辫子说,任航不会预设拍摄主题,都是突如其来的创作。
有一次,他被任命拍摄一组绝对不能有裸体的作品,他用一贯的风格,回东北老家找自己的母亲。
这组照片也都显得较为突兀,传达出人与物体之间组合的多种可能性,极具视觉冲击力。他的母亲穿着黑色内衣,抹着大红嘴唇。看得出来,她很配合儿子的拍摄。
而对于这次拍摄,任航也说很满意。
事实上,拍摄之前,他犹豫了很久,怕母亲接受不了。没想到,母亲第一个回答就是,需不需要全裸?拍摄过程中,母亲问他,是不是全裸更好看,结果任航没有同意。
“她一点都不尴尬,跟我想的不一样。她说你是我儿子怕什么呀!”任航心领神会——母亲一定看过自己的作品了。
唯一的儿子去世,任航的母亲得知消息后,赶到北京。任航所有的照片都被收了起来。2月的最后一天,她躺在床上,嘴唇干裂,神情恍惚。一提到儿子,她就重复说着“他那么优秀,一米八的大高个,我好想我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