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Sarah Handler 翻译/岳梦琳 编辑/陈盛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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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梦琳（Monika YUE），23岁获得巴黎高等工商管理学院艺术品管理MBA学位，24岁在巴黎建立自己的工作室，从事古董拍卖顾问、艺术品收藏咨询、艺术策展等工作。25岁至今担任法国华裔青年收藏家协会会长。
岳梦琳
屏风在中国有着古老的历史，是宅院、宫廷、寺庙或衙府中必不可少的陈设。它不同于常规家具承载与储物的功能，而是有着分割空间的作用。屏风作为中国居室文化中独特的一景，既是景观的点缀，又有屏障的作用，能使有限的空间不致一览无余，获得藏而不露，小中有变，乃至移步换景之妙。屏风是隔而不断的墙，是陈设与空间的互动，也是最具建筑学意义的家具。
本文译自美国加州中国古典家具博物馆会刊1993年夏季刊
屏风在战国时期已为常见
在欧洲，屏风到了中世纪才出现，被放在厅中御穿堂风、遮外人视线，或被放在开放式的壁炉前。英国爱德华二世时期（1307~1327年）出现了屏风，亨利八世（1509~1547年在位）的财产清单中也有紫色丝绸绣绘银丝的屏风（援引自Joseph Aronson《家具百科全书》1985年版）。十七世纪末十八世纪初，东方韵味的屏风在欧洲风行，贵族们从中国进口精丽华贵的乌木折迭式漆绘大屏风。
早在中国的战国时期（公元前476~前221年）屏风已为常见。1965年在湖北省江陵望山一号楚墓出土一件东周时期楚国髹漆木雕小座屏（图1），底座两端着地，中悬如桥，上承玲珑剔透的矮屏，雕屏四周围以长方框。屏上雕动物组成连续性的图案，计有凤、鸟、鹿各四只，蛙二只，小蛇十五条，大蟒二十六条，共计五十五个动物。这件彩绘木雕小座屏左右对称，匀衡美观，上镂空而下为整块，端庄稳重。楚国匠艺人运用透雕与浮雕交织的手法摹写五十五个动物穿插交错，相互争斗，变化多端又富有规律，俯冲和奔驰的姿态活灵活现，高度浓缩一幅大自然中生机勃勃的景象。座屏施以彩绘，有朱红、灰绿、金、银诸色，绚丽夺目，是春秋战国时期透雕彩绘漆器作品的杰出代表。
图1 东周时期楚国髹漆木雕小座屏，制作完成时间早于公元前334年，湖北省江陵望山 1号楚墓出土，通高15厘米，长51
马王堆一号墓中还出土了一件西汉軑侯堂隍中的云龙纹漆屏风（图2），斫木胎，屏身黑面朱背，屏板正面红漆地绘巨龙飞腾，朱绘鳞爪，边框饰朱色菱形图案，体态生动自然。屏板背面用朱地彩绘几何方连纹，中心以浅绿色油彩绘谷纹璧。围板四周，围以较宽的棱形彩边。屏板下有一对足座加以承托，起保证屏身直立的作用。从相对粗糙的工艺和较小的尺寸可推测此屏风为随葬而特制的冥器。
图2 湖南马王堆一号墓出土西汉（约公元前168年制）云龙纹漆屏风，高62厘米，长72厘米。（湖南省博物馆藏）
相似的小屏风曾多次出现在出土文物中，在此列举三例：一是位于山东的武梁祠石刻画像，曾出现一幅卫灵公坐在一个类似的折屏前的画面，画像刻于公元151年的东汉时期。二是公元二世纪建造的沂南汉墓，在墓室雕刻画像上同样出现过类似折屏。三是朝鲜古乐浪郡出土的漆绘孝子图彩箧，精美的漆器是汉代官员赴任时从内地带到乐浪的，用红、黑漆描金绘有94个或立或坐、神态生动的人物，其中一人后面就摆放了一件小座屏。
除了这些小座屏，还有甘肃武威旱滩坡东汉墓出土的一件彩绘木屏风架，以及河南洛阳涧西七里河东汉墓出土的一件小型陶质屏风，也属于这一类。
屏风也作为一种地位和权威的象征
帝王显宦的漆绘屏风上有时会配有精美的青铜铸件。1983年，广州象岗山出土的西汉初年第二代南越王赵眜墓中发现了铜屏风构件5件，包括朱雀屏风铜顶饰、双面兽首屏风铜顶饰、人操蛇屏风铜托座、蛇纹屏风铜托座各一件，以及蟠龙屏风铜托座一对。西汉诸侯国南越国是约公元前203年至前111年存在于岭南地区的一个独立国，第二代王赵眜葬于公元前122年，是南越国第二任君主，其陵墓出土屏风与其它早期出现的小型可移动屏风不同，其器形硕大，并在墓主生前始终伴其左右。陵墓主室有南越王的一棺一椁，屏风位于主室东侧，隔壁有东侧室，活埋随葬墓主的四位夫人，侧室的出口已被封锁，通往侧室的唯一入口是隐藏在屏风中的机关门，只有墓主南越王可以进入。
这件屏风被发掘时已腐朽为碎片遗骸，只有铜铸件完整保存了下来，专家们根据构件散落位置、造型等科学复原了屏风的尺寸和形状，还原后的屏风高1.85米，正面横宽3米，平分为3扇，中间的屏门可以向外开启，两侧可以折为90度，形成一面开口的正方形。屏风以黑为地，绘有红白两色的卷云纹和羽毛图案。屏风下有三套铜托座，屏风正间两边的托座由相互绞缠的蛇组成。屏风两边屏障下的托座为蟠龙半蹲在托座上，昂首曲体盘尾，四足踏在由两条蛇构合成的一个支座上，两蛇还各卷缠着一只青蛙。屏风右翼障的下转角构件为人操蛇屏风铜托座，力士身着右衽褐衣，短裤，跣足，为典型的南越人装束（图3）。
图3 广东广州象岗山西汉初年第二代南越王赵眜墓出土屏风铜托座。高32厘米。
尤为突出的是力士口中咬着一条两头蛇，双手也各操一蛇，双足跪坐夹住一条，五条蛇相互绞缠，形象逼真。这件器物的造型取自“越人操蛇”的传说，再现了两千多年前越人抓蛇吃蛇形象，独具岭南特色。屏风顶部上方中间位置为双面兽首屏风铜顶饰，两侧转角的顶上为朱雀铜顶饰，朱雀昂首展翅，站立于方座之上，通体鎏金，形态逼真。这是我国考古发现最早、最大的实用漆木屏风。南越王劈山为陵，将这件华美至极的屏风随葬，祈求保护自己在往生后继续生前的奢靡与荣耀。
在一些墓室出土的画像石中我们也可以看到，主人公坐在低矮的床榻上，身旁立有屏风。位于山东的安丘画像石墓和武梁祠画像石室中，所描绘的宴会场景都曾出现过带屏大床，床身为一长方形状的木板，屏风围绕在床的后侧和左侧，左侧短边紧贴床沿，形成两侧折屏。除此之外，也有三侧折屏，既屏风在榻的正后、左右三边围住，如山东诸城县前凉台村西汉墓画像石中的谒见场景（图4），这里的屏分为四扇，榻后两扇，榻的两侧各有一扇，屏中独坐一人，榻下有众人包围拜谒，画面营造出层层升起的崇高气势。
图4 山东诸城县前凉台村西汉墓画像石谒见场景线图
巫鸿教授在《武梁祠：中国古画像艺术的思想性》一书的第五章《墙壁：人类历史》中假设了武梁祠画像的中心图像——拜谒场景表现了“君权”这个概念，其图像很可能源于沛县原庙中高祖的肖像。这位统治者被三面精美的屏风所围绕，体量与气度无人能比拟，彰显着统御万民的无上权威，反映了“世功莫大于高皇帝”的理念，是汉代依赖信仰巩固皇权的真实写照。
屏风可垂示天子世人
齐国人羊胜（逝于公元前148年）曾著有一篇《屏风赋》献给君主梁孝王，借屏风比喻梁孝王门下谋士的才德，表达对梁王的一片赤诚之心。赋中描绘屏风的华美可以与马王堆中出土的云龙纹漆屏风相媲美。
《屏風賦》
屏風鞈匝，蔽我君王。
重葩累繡，沓璧連璋。
飾以文錦，映以流黃。
畫以古列，颙颙昂昂。
藩后宜之，壽考無疆。
——《汉赋》西汉·齐人羊勝
汉代皇庭爵第中的屏风上常会有历史故事，旨在为子孙臣民和守寡节妇树立行为典范，垂示后嗣遵守教诲。东汉历史学家班固编撰的《汉书》记载武帝（公元前141~前87年在位）的屏风上画有商纣王醉踞妲己作长夜之乐、荒淫误国的情形以自警。
时乘舆幄坐张画屏风，画纣醉踞妲己作长夜之乐。上以伯新起，数目礼之，因顾指画而问伯：“纣为无道，至于是乎？”伯对曰：“《书》云‘乃用妇人之言，，何有踞肆于朝？所谓众恶归之，不如是之甚者也。”上曰：“苟不若此，此图何戒？”伯曰：“‘沈湎于酒’，微子所以告去也；‘式号式呼’，《大雅》所以流连也。《诗》《书》淫乱之戒，其原皆在于酒。”
——《汉书》叙传第十七上
汉成帝河平三年（公元前26年），刘向奉命领校秘书，在此期间，他编撰了著名的《列女传》，把妇女的嘉言懿行作为贤妃贞妇的生活准则画在屏风上，以戒天子世人，作为兴国显家之法则。
“臣向与黄门侍郎歆所校《列女传》，种类相从为七篇，以著祸福荣辱之效，是非得失之分，画之屏风四堵。”
——刘向
17世纪 双面中国雕漆屏风（12扇，每扇尺寸252 x45厘米，法国藏家罗汉先生藏）
屏风可遮风挡煞
屏风可以彰显荣耀也可以传播道德规范教导众生，但它的主要用途还是遮风挡煞（图5）。同样具有屏障作用的还有影壁，现存最早的影壁遗迹存于陕西岐山县凤雏村西周古建筑宫殿遗址， 距今已有三千余年，它是一座相当严整的四合院式建筑，是明清合院的鼻祖。影壁位于建筑格局中轴线前端。古建筑术语中的浮思（罘思）指的就是门外的影壁或室内的屏风，影壁由土坯或木头制成，用于守望防御，屏风置于室内，用于搏以隙风。影壁又称照壁，不仅可以遮挡视线，使内部景物被一面垣墙遮去，保护私密性，又有其风水学上的讲究：古代认为人死后变鬼，鬼走直线，立一墙壁，鬼就不能直冲内里，甚至鬼因看到自己的影子，会被吓走，不至于造成灾祸，所以被称为“照壁”“影壁”。
图5 明 杜堇《玩古图》中屏风的使用
东汉人马援曾西破羌人，南征交趾，官至伏波将军，他曾告诫过亲戚，要退居屏风后，谦恭自守。
援谓姊子曹训曰：“王氏，废姓也。子石当屏居自守，而反游京师长者，用气自行，多所陵折，其败必也。”
——《后汉书·列传·马援列传》
夜寝时屏风常放在头后用于挡风，在《汉书》中有所记载：
陈万年乃朝中重臣，尝病，召其子陈咸戒于床下，语至三更，咸睡，头触屏风。
——《汉书·陈万年传》
屏风还可用于藏人
屏风还可用于藏人，司马迁记载，古时当孟尝君接待宾客时，总在屏风后安排侍史，让他记录谈话内容。
孟尝君待客坐语，而屏风后常有侍史，主记君所与客语，问亲戚居处。客去，孟尝君已使使存问，献遗其亲戚。
——《史记·孟尝君列传》
古时严格的儒家伦理道德教导女性不可以被除直系亲属以外的男性看到，所以妇女们常藏在屏风后面。在礼乐表演时，她们坐在屏风后面欣赏表演、观察宾客友人，有时参与谈话。《左传》中记载公元前540年，郑国公主躲在屏风后面观察两位提亲者，从中选择自己的丈夫。其中一人穿着华丽隆重，奉上厚礼，以博得美人欢心，而另一位则一身戎装，开弓射箭，尽显英勇，得到公主青睐，最终抱得美人归。
郑徐吾犯之妹美，公孙楚聘之矣，公孙黑又使强委禽焉。犯惧，告子产。子产曰：“是国无政，非子之患也。唯所欲与。”犯请于二子，请使女择焉。皆许之，子晳盛饰入，布币而出。子南戎服入。左右射，超乘而出。女自房观之，曰：“子晳信美矣，抑子南夫也。夫夫妇妇，所谓顺也。”
——《左传·昭公元年》
清乾隆 御制紫檀掐丝珐琅蓝地百宝嵌四季花卉屏风（图片提供：北京保利）
屏风也赋予古代女性绰约含蓄之美，绸缪帐扆，让美人更添几分娇羞动人。
《美女篇》
萧纲
佳丽尽关情，风流最有名。
约黄能效月，裁金巧作星。
粉光胜玉靓，衫薄似蝉轻。
密态随羞脸，娇歌逐软声。
朱颜半已醉，微笑隐香屏。
——《魏晋南北朝文学史参考资料》
来源：《古典工艺家具》杂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