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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迭奏”——朱兴国个展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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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郭峰

如同音乐中声音的组合一样(迭奏最初意指的便是这样一种音乐的组合类型或组合片段),在绘画中,线条或色彩的序列并非预先存在的,而是围绕着某个不稳定和不确定的中心勾勒而出的。多数时候,情形往往如此:当一切落入某个被限定的关系域之内,一切都深陷在彼此的关系之中,一切都只能彼此维系时;一个暂时确定的表义空间也就随之而生了。在这个意义上,甚至没有了作为先天形式的时间或空间,相反,迭奏(其生命力早已超出了音乐的阈限,成为一种勾连内容与形式的通道、可感的情动的表征)则以一种往复变换的关系形态,充当起了时间和空间的先天形式。它的每一次出现,都会创造出不同的时间—空间断块,在其中,不确定性极其确定地居于中心,而确定性则围绕在其周围。

在朱兴国的持续创作中,可以确定的,正是这种处于中心位置的不确定性。在根本的意义上,不确定性并非模糊或者混乱,而是一种积极的、充满生命力的敞开状态。如果说确定性是作品得以“完成”的条件,不确定性则构成了作品的持久生命。因此,对朱兴国来说,形象与创作手法上的反复(在每一幅作品的“完成”中表达的不确定性)与自我怀疑/肯定之间摆动(在创作本身的“完成”中自我的不确定性),恰恰构成了艺术家及其作品所特有的面貌:持续的迭奏状态,也即对诸种关系之构成(自我与自我、自我与他人、自我与艺术以至自我与事物)的持续的、甚至彼此交叠的探索状态。

换句话说,朱兴国的创作,至少从此时看来,并未以纵向的、取代式的、树型的方式垂直开掘,而是以一种彼此交替、回环往复的方式展开的。有些时候,创作的筹划和激情总是源自艺术家某种一劳永逸地消灭某个问题的冲动,因而作品也总是呈现出某种确定无疑的“决绝”状态。另一些时候,创作的筹划和激情则以更加温和的、犹疑的姿态现身:问题总是如此的不确定,又何谈解决,因而作品只能以一种类似的不确定方式在其周围舞动。要知道,就生命力的强度而言,比瞬间的决绝和解决问题的冲动更加可贵的,恰恰是与问题的持续对峙和无尽纠缠:因为正是那些犹疑、迂回和躲避,那些策略性的反顾和疏远,那些即兴的停顿和重新开始,才构成了生命迭奏曲的动人篇章。

那么,朱兴国持续对峙和无尽周旋的,究竟是什么问题?或者说,究竟是什么东西如幽灵般萦绕在艺术家的周遭,稍有不慎就会侵袭他的身心,操纵他的双手,占据他的画布?作品或许是对此的最好说明(而非解答)。问题,在朱兴国这里,并非单数的、大写的终极艺术之问,也不是对真理、存在和意义的彻底追索;而是错综的、交叠的不确定性,是对关系性的持续捕获和放弃,是对自我与自我、自我与他人、自我与艺术以至自我与事物之间关系的同时遭遇和放弃,最终,是生命的复数的、多元的生成关系。

早已开始且至今尚未完成的《少年》系列,以某种超出预期的力量,直接将此种复杂的生成关系复杂地呈现在了画面之上。因而,尽管少年的身体有着各种各样值得凝视的时刻(蜷缩的、舒展的、直立的、蹲坐的),尽管身体与身体处在各种情景之中(友谊的、爱情的、游戏的、牵绊的),尽管身体与周遭之间有着各种值得探究的关系(融洽的、敌对的、支撑的、压迫的),尽管丰富性(身体、面容与事物之间关系的丰富性)业已营造出一个极其强烈的生成场域,但这并不足以,也根本不可能是生成关系的全部。确定性本身如何能够穷尽不确定性呢?因此,对朱兴国来说,重要的不是每一个身体、面容、动作、事物的精准细节和异质性,而是身体、面容、动作、事物之间的交叠和融贯,据此,他获得了一种弥足珍贵的可能(如同支撑少年的那一小块台地):从身体的外部囊括身体,从面容的外部囊括面容,从关系的外部囊括关系,进而,从生成的外部囊括生成。

某种程度上,朱兴国的《少年》系列或许会是他持续的回还,长久的未完成。因为它持续地作为自我世界的镜像发挥着作用:它既勾连起那些隐秘的个体回忆(游戏的时刻,恋爱的时刻,静立的时刻,漫游的时刻,烦恼的时刻,好奇的时刻,求知的时刻),还触发了更为丰富的精神、伦理领域的隐含意义。

在镜像的意义上看,《戏中戏》系列、《剧中人》系列和《空气先生》系列,是对《少年》系列所奏响的生成之歌的持续增强;那么,《无题》(2017)系列的出现,正如《迭奏》(2016,版画)业已暗示的,则构成了一种极为特殊的声调。

在此,朱兴国突然放弃了极其复杂的生成关系,或者更为准确地说,他在版画的重复性与偶然性的启发下,触及了更为直接地囊括诸多关系的手段——穿透。它呈现为两种彼此交叠的样态:一者是《迭奏》所暗示的任意组合的构成关系,一者则是如《无题》般的视角主义相对构成关系。与《少年》系列及其他几个系列所呈现的从外部囊括生成关系不同(因为囊括仍旧为本体预留着存在的空间),穿透则更为彻底地破坏了本体(或者说,将存在彻底置入了生成的流变之中),进而敞开了一种超本体甚至先本体的构成关系,一种直接的视觉配置关系,一个纯粹的抽象机器。此时,随着身体与我(主体)的再次分离(《无题》中的身体来源于朱兴国的一件雕塑作品——一件拟身的无机物),自我与自我、自我与他人、自我与艺术以至自我与事物之间关系被彻底抽象为事物与事物的关系,最终,生成关系摆脱了生命的束缚,将无机物纳入其中。

某个时刻,朱兴国就是其画面当中骑在马背上的人——他虽然倍感疲惫,却不愿意离马而去。他深知自己必须脱离自身,转向马或者非马,转向事物。因为,如果艺术家没有抽身而出转向事物,立足于视觉的抽象机器又怎么会在纷繁的生成关系之中凸现而出?而如果没有这种凸现,朱兴国的作品又怎么会做到一种持续的穿透和纠缠?

或许,持续的纠缠和穿透才是迭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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