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新学期我搬到了隆隆阁，洗碗这项工作便不那么无聊了。
隆隆阁因附近常有货运火车经过而得名，新的暂住地在四楼，厨房的窗子正对着楼道，家里的过期挂历便有了一个新用场——糊窗子。我先生扯下两张过期挂历，不由分说把窗子糊上了，只留了一条缝，我得以从缝中窥探一下楼道里的动静，看邻居进进出出，通常我洗碗心中不免腹诽，但很快我便发现风景这边独好。因为隆隆阁窗户上居然有周志高先生的草书，有徐正濂先生的印章。周先生的草书自不必说了。
徐正濂先生的印章嘛，我看印章就像看天书，觉得比书法和画难懂多了。通常我会望着“天窗”琢磨一番，我对徐先生印章的遐想，从此开始。
我以前曾问过徐正濂先生，关于他新书扉页的一枚空白印章是咋回事、啥意思，他的答复是“没意思”。没意思是啥意思呢，一定有意思的！他的弟子李涛给了我一个字 “悟！”。 对着一枚空白印章，我开始了遐想，一片空白，啥也没有……无就是有，是天地风云，包容万象。那四条边框，是束缚、是规矩，这不是带着镣铐跳舞么。有边框的空白，意味着“从心所欲不逾矩”！这条孔子可是年过70才悟出的。在徐先生面前，你会发现你的天灵盖会自动打开，你会放下有限的认识，灵感之神向你飞来。
去年夏天我在书协办公室第一次向他请教，这一见面，便得了八字真言——“似曾相识，无可名状”。关于篆刻的师承创新，我从来没有在别处听到有比这八字更言简意赅，一语中的。徐正濂先生说：“篆刻创作中‘似曾相识’是前提，篆刻是有传统的，一方好的印章一定要有传统意味，比如有古玺的意味，有汉印的意味。倘没有‘似曾相识’，那创造就太容易了，苦思冥想、向壁虚造某种新花样，上升不到较高的审美层次的。但既要‘似曾相识’，又要‘无可名状’。‘无可名状’，讲不出它是哪一种传统里的，讲不出它是汉印的，还是古玺的，也许有吴昌硕的精神，又感觉有赵之谦的意思，这样的作品才是成功的！”
在徐正濂的印章形成风格的过程中，受到来楚生、齐白石、黄牧甫的影响，还学过吴昌硕、吴让之、赵之谦，甚至陈巨来的元朱文，当然还有秦汉玺印、他的老师钱君匋等等。他把艺术的成长比作生物学上之“杂交”， 杂交才能出来有遗传基因的新东西。强烈的独特是徐先生追求的篆刻之高境界。
“走入这个时代，也到了这个年龄，需要的恐怕未必是用最大的力量打进去，而是要用最大的勇气打出来了。”（引自徐正濂《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我明白他的意思，时代鼓励创造，艺术创作按照过去水到渠成的做法已未必合适，“廉颇老矣”已没有时间让你守成，是应该有所创造的时候了。
再看隆隆阁窗户上的印章。五月的挂历很有风景。一枚一一枚印章随意地散布着，像极了夜空中的星辰，不断变幻着，闪烁着狡黠得很，也有沉静迷人冷隽的，美得神秘而奇肆。
这是一枚“我神”的印章，“我”字下垂，“神”字上升。一实一虚，“神”的结体左低右高，起笔的一点出人意料又圆又大，那分明是一—一只上帝之眼！真神了！
感觉徐先生刻印追求一个“变”，有变形有夸张，他总是要设法搞点姿态出来，但是呢又感觉不到刻意，似不经意却触处成妙。我还从徐先生处学了一招，我一直不知道印章的边款除了表达创作思想、理念，还可以——骂人，骂人好啊 ，既可“消胸中块垒”，又兼批评之效，于己于人大有裨益。“你想小小得意一下，想故作谦虚，想貌似风流，想骂人，想发泄，消胸中块垒等等，都可以在边款中有所发挥。没有边款，篆刻要寡淡许多。 ”领教徐氏麻辣风格了吧。
“徐正濂先生是当今成功地表达个人艺术理念的篆刻家，也是一位饱含创作热情和保有艺术使命感的作者。他的作品图式独到，结字造型在平易与新奇之间，文化信息含量丰富，用刀直率，没有矫饰，没有犹豫，一派天然任性的气度。”这是2015年 4月5日央视翰墨戏韵对徐正濂先生的推介，我注意到片子最后的一个镜头——
徐正濂先生迈着矫健的步履，正穿过一个长长的通道向前行进，导演先给出了一个正面，徐先生微笑着潇洒地挥了挥手，导演再给出了一个剪影，这个剪影在我看来可谓别具匠心。让我看到了徐先生心怀光明，同时又葆有在阴影中行走的那份清醒与敏锐，光影之间 ，虚实之间，黑白之间，气象万千又凝静于前。
尼采说：“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光明与阴影，这看似对立的两者，当它们交融的那一刹那，奇迹便将出现。
2015-6-21于隆隆阁
徐正濂
徐正濂，一名徐正廉，别署楚三，1953年生于上海，现为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中国书协篆刻委员会副主任、中国书法院研究员和中国篆刻艺术院研究员、西泠印社社员、上海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委员、上海市书法家协会副主席等。
出版有《当代中青年篆刻家精选——徐正濂卷》《徐正濂作品集》《徐正濂篆刻》《西泠印社中人——徐正濂卷》《徐正濂篆书篆刻》《诗屑和印屑》（文集）《徐正濂篆刻评改选例》《徐正濂篆书楹联选》《徐正濂篆书选》等著作。
作品欣赏：
来源：微信公众号 周慧珺书法艺术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