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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元汴和他的古物王国:人仅百年 物可千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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轶闻雅玩

文/汤石香

在离项元汴活跃时代几百年后的如今,那个“海内风雅之士,取道嘉禾,必访元汴,而登天籁”的天籁阁,已成墟里孤烟。当年何良俊在“时光隧道”里所见的宝物们也四处流散。它们有的远在海外,安静地躺在异国的博物馆;有的遇见了珍爱它们的主人,被细细把玩珍赏;有的则成为皇宫的庋藏,锁入深宫。

物比人长久。或许它们还将在时间的长河中“永垂不朽”,但它们的主人早已成为一抔黄土。

物载深情

时间倒回四百多年前,嘉靖十七年(1538年),十四岁的项元汴获得了他的第一个收藏——宋徽宗的《岁年图》,图后写着:“嘉靖戊戌春仲,墨林项元汴鉴藏。”有人将这视为这位大藏家收藏之路的开始。

在那个文化与物质极其昌盛,贫寒读书人都能有一两件心头雅物的时代,收藏就等于如今手头有点闲钱的人们,开始投资理财一般,是非常自然的事情。

项元汴收藏初期,也和诸多新入行的新手一般,对市场没那么熟悉,被人一忽悠就买贵了。于此还有个趣事。

相传项元汴每次买贵的时候,就一整天闷闷不乐,连饭都不想吃。关心弟弟的项笃寿询问项元汴随身小厮其中缘由后,为了哄弟弟开心,就故意走到项元汴面前,问:“三弟最近有收到什么绝品字画可拿出来品鉴一番的?”项元汴就把先前买贵了的字画拿了出来。这时候项笃寿就开始发挥演技,看着这些字画击节赞叹,好像喜欢得不得了,问项元汴花了多少钱,让给二哥可好。就这样,把项元汴买贵的东西给“买”了下来。这么一番动作,项元汴就被哄开心了。

想来后来的项元汴,肯定也知道了兄长的“欺骗”,但这样温暖的情感,一直陪伴他整个的收藏生涯。对于他而言,或许这些古物上附着的不只是那些先人的精神、精湛的笔墨,亦还有家人的关怀吧。

“买买买”的收藏捷径

弱冠之年后,项元汴慢慢投入到古物收藏上来,常拜访各家观看名家字画,一边阅读鉴赏的书籍,储备知识。两位长兄偶尔为其“掌眼”把关,看到不错的书画就买来送给弟弟。

在古玩业及其发达的明朝,鉴赏者又是做假人的事情屡见不鲜。鉴定能力还不足的项元汴,选择从大藏家后代处购得藏品。翻看项元汴早期的藏品,常能看到以下的文字:

“宋燕文贵《秋山萧寺图》……嘉靖三十六年购于吴门王文恪家。”

“宋宗室赵孟坚……行书梅竹谱,名族题识……原价四十二金购于吴江史明古孙。”

“宋米元章苕溪诗帖……明嘉靖四十三年春装池,购于陆冢宰家。”

王文恪、史明古和陆冢宰,都是鉴藏史上的赫赫名家。彼时安国与华夏已去世,他们的藏品亦是项元汴求购的重点。一来,这种方式最有保证也最快捷,要付出的无非就是大量的金钱——项元汴的家财足够他“买买买”。二来,可以借此将自己抬到和那些名家一样的地位。

另一收藏来源是向当时名家求画。经长兄介绍相识的仇英是其求画的重点。仇英长二十三岁,认识项元汴时,已经是其人生最后的一个十年。这十年内,仇英为其作《秋江待渡图》《临宋元六景册》等无数画卷。项元汴也无数次向他最崇拜的文徵明求字画,这位精力充沛又十分懂得人情的老人,虽不算有求必应,但算得上十分关照这位年轻人,常应其要求作画提拔。

嘉靖末年,四十出头的项氏便名满天下。

他们所购买的往昔

项元汴的庋藏建立在名家的基础上,在其收藏中,少见不知名的画作。

名家意味着高昂的价格。项元汴所藏法书作品价钱最高的是王羲之《瞻近帖卷》,为二千金,换算到如今,大概等于一栋豪华别墅的价钱。而这只是他那两千多件书画中的一件,除书画外,天籁阁还有多少的宝物,又值多少金?这个数字恐怕是我们难以想象的。

有人将项元汴狂热收藏的理由归结为借此走入“上流文化圈”。虽然就如柯律格(Craig Clunas,当代研究中国物质文明史重要学者)所说:“大量明代社会史研究的论著告诉我们,那个时代的成功商人,当财富积累至相当水平后,都极渴望获得士绅的身份,从而进入有教养的社会圈子。”

培养与“士绅”们相同的爱好,拥有他们所向往的——书画古籍,逐渐与他们拉近距离,走入“上流文化圈”,并得到他们的认同——单纯将一生钟爱收藏,不惜耗费千万金并少有卖出自己藏品的项元汴,收藏目的归于如此功利的原因,显然有些偏颇。

或许就如他对诗文单纯而热烈的喜爱,是兄长所构建文化氛围的潜移默化;也许是世事的促成,斯人已逝,这其中内里只有项元汴自己知道。我们能看到的,只是他留下的浩瀚的收藏。

而在整个项元汴庋藏的名家谱系之中,以宋代书画为重,其中赵孟頫书画的数量最引人注目,往前则可见王羲之、米芾、苏轼,往后则是仇英与文徵明。它们共同构建了项元汴明代复古主义理论下的主流鉴藏观——而这一观念的传播者,便是江南吴门的文徵明。

利益、情谊,浑水难清

在项元汴的鉴藏生涯中,我们可以明显地看到文家的影子。

关于项元汴与文家接触的具体时间,我们尚未有准确的资料证实。但我们至少可以确定的是,项家在1542年,项元汴21岁时,与文家就有交往,时年6月,文徵明致书项元汴亲兄项笃寿。而项元汴与文家明确而频繁的交往时间从1556年开始,从当时一系列从文家获藏、索书,到文徵明为项元汴书《独园乐记》《韩愈画记》等可看出,项元汴成功走进了文徵明的暮年岁月,并且与这位年长其55岁的真赏者成为了忘年交。

作为一位耄耋的老人,即使再喜爱项元汴,恐怕也没有太多的时间精力栽培。因而,在对项元汴鉴藏审美的引导上,发挥更多作用的是他的两个儿子——文嘉和文彭。

在《文彭致项墨林札》中,明显可见文彭对项的指导不可谓不仔细:

“马远纸上者绝少,此幅若在绢上,当更见笔力,其人物似亦非张可观所能到,后‘臣马远’三字写得甚好,若伪物不敢如此写也,且题识甚多而皆名人,可爱,惟杨仲弘诗不见,不知何故,楼观前一幅西湖图,后一幅弄潮图,虽无题识,亦是名笔,草草奉复,尚容面悉,彭顿首。墨林尊兄。”

“竹林对弈妙甚,且王席帽、陶南村、钱曲江皆名人,可爱可爱,但吾兄不知弈旨,恐未深识其趣耳,一笑一笑。其元人卷,魏公笔亦精妙,伯温太仆皆以四体,而吴孟思、赵期颐之篆亦表表者,柯九思、康里子山皆可观,但李存及解缙欠佳耳,草草奉复,不能尽,彭顿首。墨林尊兄。”

“三卷皆佳品,但袁静春墓志当是顾谨中书,黄文献不能为也,彭敬复。墨林尊兄。其篆额类吾子行,不然,吴孟思也,彭白。”

项对这两位无论在年龄还是鉴赏功力都长其诸多“亦师亦友”的前辈也是非常尊重。对于文家的藏品几乎照单全收,遇到自己不能判断真伪的重要藏品,也常请他们来把关,俨然帮他们当成了最信任的收藏顾问。

但文彭和文嘉也曾“背叛”过他们的这位好友与“大金主”,得于文家的《张雨自书诗卷》后被人揭露为文彭作伪,项氏收藏的祝允明《怀知诗》被后人发现为文嘉所作。

但无论如何,文彭文嘉的确给了项元汴诸多的指导,并且将项元汴带入江南吴门的圈子。此后的项元汴,凭着丰厚的财力游走于书画名家、士人、古董商贩、僧人、权贵甚至宦官之间,以此构建的庞大网络为其提供了无数珍藏。

国破,家亡,人离,物散

万历十八年,项元汴在家中离世,享年66岁。在他死后的第5年,他与他最崇拜的文徵明一起,跻身明朝这个说法吗?30位藏家之列。

项元汴去世的第50年。清军攻破嘉禾,千夫长汪云水带兵闯入天籁阁,将项家数代经营的收藏劫掠一空。项家宅院遭毁,家族成员在战乱中流离。可谓,国破,家亡,人离,物散。

这些珍贵的藏品除大部分存入清宫外,余下一部分流入民间,为时人所购。时谓“近众旧内,得名画数百计,序时代以递阅之。”

在同一时间,嘉兴的金石学家兼鉴赏家陆西屏得到了项元汴的一件旧物——一张大理石桌。陆死后,约1818年,此桌到了清代大藏家黄丕烈手里,这两百年多前的桌子,依旧美丽。石背后镌刻的“墨林山人”和“其值四十金”依然清晰可见。

约1822年,清代金石学家、书法家张廷济得项元汴旧藏、严望云所制的一张棐几。回首天籁阁的浩劫,张廷济言“定有神物,呵禁不祥。”但在1938年4月,日本人的飞机轰炸新篁镇,这张棐几随张廷济的金石书画一起在大火中湮灭。

1975年春,嘉兴项氏墓被发掘,墓内用砖隔成三室,中、右两室已被破坏。墓主尸身及遗物皆被盗走,按嘉兴地方文献,被盗尸体或为项元汴本人。

来源:《古典工艺家具》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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